附庸风雅录(202)
等了一会儿,见方思慎似乎还在震惊状态,没有任何反应,又强调一遍:“我是认真的,请您考虑一下。至少,考虑一下!”
青春靓丽的女孩看着自己,眼睛闪闪发光。方思慎吓一大跳:“啊,你……怎么……”仓促间问出一句大实话,“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江彩云不乏追求者,方思慎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那都他们瞎起哄乱说的!我从来没有男朋友,一个也没有。您相信我!我只喜欢您!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您……”
女孩子急着剖白自己,方思慎才意识到问了个多蠢的问题,立刻补救:“对不起,不是你,是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您已经……有女朋友了?”
总不能说是男朋友。方思慎硬着头皮点头:“是。”
“真的?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真的。我们……交往很长时间了,感情很好。”女孩子满脸伤心的泪水,方思慎吐字艰难,“因为……他性格内向,不愿意宣扬,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江彩云眼泪越流越多,方思慎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形,手足无措。最后狠狠心,站开两步:“谢谢你的好意,真的对不起!”赶在围观路人靠拢之前,匆匆离开。
他一路小跑,直到出了校门,才停下来喘气。先是聂明轩纠缠半天,后有江彩云一顿惊吓,应接不暇,头都隐隐痛起来。对方思慎来说,拒绝别人的感觉并不舒服。聂明轩对于如何把握人际关系中的暧昧领域游刃有余,令他沮丧为难。江彩云却是一片痴心寄托虚空,令他感到不忍和歉疚。然而他知道,不干脆彻底地拒绝,只会更糟糕。
慢慢平定气息,往书店街走。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忽然意识到,跟洪鑫垚在一起,从来不需要去想如何相处的问题。
走到车门边,按照惯例,这时候就该自动打开了,今天却没有动静。想必自己来得晚了,他只怕没注意,屈指轻轻敲了敲。
“对不起,等很久了吧?”
洪鑫垚没说话,等他关好车门,就侧身帮着系安全带。随后趴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看他。
这副样子实在不同寻常,方思慎忘了之前扰乱心神的经历,关切地问:“怎么了?”
看方思慎几乎着急起来,洪鑫垚才道:“什么事,耽误这么久?”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压抑自己,让这句问话听起来比较正常。
洪鑫垚是在江彩云掉眼泪那一刻走的。他怕自己再不走,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蠢事来。光天化日,大庭广众,那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何况他心里明明知道,他们从来也没有过什么。然而江彩云这一哭,以方思慎待人的习惯,也许几句安慰,也许某个表情动作……光是想一想,洪鑫垚就恨不得把那女人撕成碎片。
他如同逃离洪水猛兽般退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种置身阴暗深渊的错觉。人群拥挤,熙熙攘攘,霎那间化作海天无涯,那个人离自己无限遥远。
想要在太阳光下,人群之中,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向全世界宣告:他属于我。
这愿望如此强大,以致陡然喷涌的不甘不忿令洪鑫垚目眦尽裂。他跌跌撞撞回到车上,抱住了脑袋。
原来,人生就是如此,不管多努力,能够掌控在手的,始终那么少。
这个认知令洪大少近期急剧膨胀的自我好似戳破的气球,眨眼工夫,“噗”一声瘪了下去。
曾经他以为,追到方思慎就算成功了。后来他以为,得到双方家长认可就算成功了。如今才发现,过去的想法多么浅薄。
洪大少抱着脑袋恶狠狠地想:这事儿,忒他妈具有挑战性了。
求不得,爱别离。冲动狂喜,安宁极乐,忧惧恐慌,无奈绝望,种种人生最激烈的情感,都是因为方思慎,洪鑫垚才得以经历,刻骨铭心。任你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真正的好男人,就是这样被爱情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听洪鑫垚问,方思慎道:“路上碰到两个熟人……”他停下来,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
“你也知道的。一个是平祥的那个上司,今天来这边主持最后一场招聘,碰巧遇上了,说了几句话。”
聂明轩几次热情主动,要交朋友,却从未挑明背后的心思。被方思慎透过欧平祥拒绝,反而更加彬彬有礼,锲而不舍。原本这正是成人世界完美的交往方式,彼此有面子,留余地,何况恰如其分地送上门卖好,实在是处处方便被追求者。只可惜碰上了方思慎这个书呆子,明珠投暗,既嫌麻烦,又嫌虚伪。今天不得已应付一把,心里打定主意,将此人纳入拒接电话名单。反正很快就要离开京师大学,他准备严肃叮嘱妹夫,不要再把消息泄露出去。
因此,方思慎说到这,认为够了,开始说下一个他觉得更麻烦的对象。
“另外一个是江彩云,她听一年级的说我要调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洪大少终究没能忍到底,恨声道:“这娘们欠了老子的债,不知道打算几时还清?”
方思慎才想起还有这一码。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立刻不犹豫了。坦然道:“你现在不着急吧?她要是不方便,也别逼人家。我看她不像不讲信用的人。”
洪鑫垚听见最后一句,登时就要炸毛,却听方思慎又道:“之前那时候急等钱用,倒没想起来问问她。虽然不多,有总比没有强。”
那股火顿时下去了。想起方思慎以往从来不在自己的银钱问题上发言,此话堪称历史性进步,值得庆贺。忽然就懒得多问了,想要拉着人大庭广众中显摆的念头再次冒出来,兴冲冲道:“咱们上外头吃晚饭吧。”
自从去年洪家出事以来,除了上次见秋嫂与何慎薇,差不多一年没有两人单独在外活动过了。
方思慎有些奇怪:“不是说好回去做?冯妈都买好菜了吧,时间也来得及。”
“别做了,今天我们去约会!”
车子发动,洪大少开始琢磨地方。一圈默数下来,凡是自己熟知的场所,都可能碰见熟人出现意外,竟没有一处合适。那种恨不得大肆炫耀,让全世界都认可,又巴不得密封暗藏,叫所有人都无法染指的诡异矛盾心理,端的是难以言喻。
方思慎看他才一脸兴奋,转眼又拧起眉头,问:“阿尧,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还是回去吧。没什么合适的好地方,被人撞见了麻烦。”说是这么说,那股郁郁失落神色却没散开。
方思慎难得地动了一回脑筋,道:“要不,去上回跟秋嫂、何姑姑她们吃饭的地方附近?那边多的是外国人,环境大都还不错……”
洪鑫垚闻言大赞:“好主意!”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走,约会去!”
半路上,两人拿手机把那条胡同的酒吧饭店查了查,最后洪大少拍板,选了个价钱最贵人气最低的东西结合餐厅。果然环境优雅服务周到,侍应生一口流利的西语,零星几个客人都是老外,安全系数极高。
自打坐下起,方思慎就觉得对面那人又开始不正常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笑,一会儿毫无由来地装深沉。目光黏在自己脸上,从头到尾没挪开过。看那模样,只怕饭菜塞到鼻孔里也吃得下去。问了几句没反应,心里隐约猜到点轮廓,也就不问了。
自己面前这份快见底,对面那盘才去了个尖儿。方思慎道:“你不饿?怎么不吃?”
“啊,怎么不吃,吃,吃!”洪大少如梦初醒,开始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拉。三两下扒拉得差不多,几口将那杯将近四位数的液体牛饮而净,打个响指,“Waiter! Bill please!”
方思慎失笑。
洪鑫垚道:“这地儿不错,以后就这儿了。”
方思慎不笑了,小声道:“太贵。还是在家做吧,别这么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