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40)
周衙内看看门边站着的侍者,挥挥手。两位美女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梁子,说正事了!”把另一边正在看书的梁若谷也吆喝过来,道,“汪浵,还记得吧?”
“你说原来跟咱们同班,文理分科去了10班的汪浵?”
“没错。”周衙内压低嗓音,“汪浵跟他妈姓,我最近听说,他妈妈原本也不姓汪,姓水。”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朝天比划一下。
洪鑫垚率先反应过来,当今最高元首,同样姓水。不由得一阵激动,半信半疑:“你开玩笑吧?这样来头,也在咱学校?”
要知道,大夏国真正地位高到那个级别的权贵子弟,十之八九悄悄藏在米旗国花旗国的皇家公学或顶级私立学校里,低一等的才往国一高送。
梁若谷环抱双臂:“你确信没搞错?我跟他做过一学期同桌,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
“脸上又不挂招牌,谁规定非得被你看出来?我的消息来源,你们还信不过?”周忻诚推进一个球,“听说他们家管得严,看他那抠门样儿,多半不假。我试过套他口风,他大概早知道我家老头是谁,半句多余话都不肯说,所以……”
洪鑫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梁若谷,笑:“我们几个里头,数你最正经,纯种良民,最适合扮小白兔勾搭大笨狼。”
周忻诚又道:“你们同桌的时候,不是处得挺好?”
梁若谷撇撇嘴:“本人为人厚道,跟谁处得不好?”低头想了片刻,“我试试,不一定成啊。”抬头冲洪鑫垚道,“那是个没胆子的,得从小处入手,你准备点又值钱又好玩但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东西。”
洪大少杆子敲着台球桌面:“当我自动提款机呢吧。”
“咦,原来你不是?”
洪大少愤然望天:“是!怎么不是!”
周忻诚和另外两个贴身跟班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出台球室大门的时候,洪鑫垚问:“今儿开几间房?”一面从兜里掏出烟盒挨个派发。
周忻诚邪笑:“还不是看有几个能干人?”
原来梁若谷从来不参加他们这最后一项娱乐,回回被揶揄,已成惯例。他也懒得废话,见烟递到面前,手都没抬,道:“戒了。”
几个人都是一愣。洪鑫垚扯着嗓子阴阳怪气说句:“哟,梁才子,越发纯洁了。”顺手把那支烟塞到自己嘴里。
梁若谷淡淡一笑:“少爷我如今也算半个教育工作者,总不好意思沾着烟味儿去指导祖国的花骨朵儿。”
“哈哈!”众人乐得前仰后合。
沿途女侍者90度鞠躬迎送,周忻诚忽然停步,对着面前深深弯腰露出一截雪藕细脖的美女后脑勺说话:“跟你们老板说说,这东洋派头貌似挺好,把你们漂亮的脸蛋儿可都藏起来了。”
洪鑫垚道:“所以我就说嘛,京城也不过如此。我们河津的小姐,都是抬着头跪在地上见客人,那多方便。”
论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乌金之都河津确实在某些方面犹胜京师。洪大少见多识广,自然毫不怯场。
“是听老头子说地方比京里花样多,更开放,什么时候有机会去见识见识。”
“好说啊,就等兄弟你一句话。”洪大少拍胸脯。
周忻诚摇摇头:“再说吧。也就像这样偶尔出来玩儿一天,时间再长我妈就该出动抓人了。”
几个能干人开房找小姐,梁才子选择了拐弯泡温泉。
这边洪大少忙着搞公关做生意,那边方老师忙着搞公关做学问。
开学没多久,方思慎接到院办电话,要求他承担一项外宾接待任务。
随着近年来学术界对外交流日益频繁,以京师大学首屈一指的地位,各院系除了招收一定比例的留学生,各类涉外交流、访问、进修项目也渐渐增多。但国学院在这方面的发展却堪称垫底,别说西文学院、理工学院、医学院、商学院这些原本就与西学关系密切的部门,就连最具大夏本土特色的法学院与社会学院,在迎接外来客人的问题上,姿态都比国学院摆得赤诚热情。
要说国学院的留学生其实也不少,然而绝大多数来自扶桑岛、高句丽及南洋诸国。在国学教授们眼里,这些学生好比遣唐使再生,大明朝考科举的属藩学子重来,压根儿不能算是外国人。而真正名声籍甚的海外夏学专家大驾光临,自有与之分庭抗礼的人物陪练。偏偏这次花旗国名校普瑞斯大学东方研究院新上马的进修项目,派来的是位年轻讲师。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决定抽调一名在读博士承担接待任务。
这事儿若搁在西文学院,怕是争得打破头,怎么可能如国学院这般,博士们一个个竹节松枝,清怀傲骨,不耐烦敷衍外夷。外事办打着灯笼找了一圈,最后找到方思慎头上。谁叫他当年研究生直升考试,西文一科考出个全院最高分呢。
走廊里遇见高诚实,方思慎顺口说起这件事。
“我听说了,前些天有人打外事办门口过,‘如此师太’正为这个咆哮呢!”高诚实一脸同情看着方思慎,这位从外形到气质,无处不写着“我是正派好人请压榨我”。
忿然道:“要是纯粹的留学生,丢给学联会去管就行了;要是正儿八经访问学者,除了能长见识,说不定鞍前马后还能混个外援,有的是人乐意伺候。这种所谓高级进修生,不伦不类,麻烦事一大堆——对了,给你多少劳务费?”
方思慎答:“一个月补贴200块。”
高诚实拍拍他:“这事儿吃力不讨好,看能不能推,争取推掉。缺钱师兄借给你。”
“师太说,来进修的讲师专业学的是文言,不怎么会讲白话,生活上的事可能还得帮着翻译,非要我接下不可。我想时间挤挤也就出来了,所以……”对上高诚实怜悯的眼神,方思慎低声反省,“早点问问师兄就好了。”
“唉,算了。你自己去说反正也不管用,除非华大鼎肯出头替你推掉。”高诚实心想,师太倒挺会挑人,国学院的学西语,十之八九练的天残地缺蛤蟆功,只会鼓气不会开口,也就眼前这位底子厚实,不至于丢了大夏学子的脸。最后叮嘱道:“你自己警觉点儿,凡事小心,老外金贵,出不得岔子。”
“谢谢师兄。怪不得师太叫我去培训。”被高诚实点醒,方思慎心情不觉沉重起来。
在外事办坐了三个小时,捧着手里不下二十页的《京师大学涉外人员守则》,总算初步理解了“如此师太”反复强调的两大原则:一、外事无小事;二、内外有别。
“外事无小事,出事就是大事。凡事务必先请示,后汇报,做到一日一备案。必要的热情礼貌,那不能少,但决不能说任何不利于祖国的话,做任何有损国格人格的事。牢记内外有别,时时刻刻站稳立场,坚持原则,警惕和抵制敌对势力推行和平演变的图谋,自觉抵制西方腐朽思想和生活方式的侵蚀,提高警惕,防奸、反谍、反策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要有严格的主权尊严原则、组织纪律观念,政治第一,学术第二,严守分寸,安全至上。”
师太铿锵有力地陈述完毕,喝口水,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党员吗?”
方思慎摇头:“不是。”
“预备党员?”
“也不是。”
“青年积极分子是吧?没关系,好好表现,等接待任务圆满完成,争取入党。”师太有心提拔老实孩子,摆出一副慈祥面孔。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面貌乖顺的老实孩子,整个少年儿童时期,压根儿没受过正规教育,平生没主动参加过任何与“组织”相关的活动,身世曲折背景复杂,政治热情为负值。
依方思慎的习惯,就要认真澄清一番,自己并非所谓“积极分子”。但是在师太殷切期待的目光笼罩下,如此伤害一位长者的感情似乎过于残忍,略微犹豫,机会稍纵即逝,对方已经开始巴拉巴拉交代日程琐事,再也没有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