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86)
裴青还没说话,越过车子中间的扶手箱,把邢沛的手捞起来轻轻握着。
“裴老师,你不跟家里的老人说话吗?”
“他们去世很多年了,那时候我还小,没有太多记忆。”
“我看到书上说,人真正死掉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为此邢沛总是希望自己对他母亲的去世遗憾难过得更久一点。
“如果是我,别人因为我的死亡而痛苦的话,我倒是宁可他早点忘掉我吧。”裴青还不太所谓道,“死去的人已经无法为活着的人带来幸福了,如果还给自己亲近的人造成了痛苦,真有泉下有知这回事的话,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邢沛突然笑了笑,眉间那一点郁郁之色化开,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挺希望别人记住我的,不过是以名人的方式,成为传奇,每年忌日都有人公开怀念那样。”
裴青还也笑起来:“你这是虚荣。”
“也许。”
这是邢沛第一次以一种轻松的姿态跟人谈论死亡,那块一直郁积在心间的沉重的东西,竟然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慢慢松动。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要是早一些遇到裴青还就好了。
他又跟着裴青还回家,到了下午,来裴家串门的邻居特别多。邻居看到裴青还,先是把他里里外外夸了一通。看到邢沛自然有些吃惊,裴父便跟每个来串门的熟人得意介绍这是他新收的学生,关门弟子,为此,邢沛被拉出来表演。
想他小时候学琴,被亲戚调侃表演,邢妈妈表面委婉推脱,实际根本不屑跟那帮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展示自己儿子。没想到小时候免除了的才艺展示,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在他长大后补偿回来。
邢沛绝望地看着裴青还,寄希望于裴老师能帮他说两句话。裴青还只有无奈耸肩,然后把脸撇开了。邢沛想起裴家是以裴妈马首是瞻,赶紧换了个求助对象,却没想到裴妈妈笑眯眯地:“没事,你去给他们露一手。”
又对来串门的客人说,“我们小邢很有天赋,弹得可好了。”
邢沛无奈起身,刚走进书房,客厅门从外往里推开了,瞿连拎着满手的礼物,侧着身子想要进来。裴青还见状,赶紧起身去接瞿连手上的东西。
邻居说道:“哟,瞿连来了啊,你还真是有心,每年初一都来看你老师呢,”又转头对裴母酸溜溜地开玩笑,“我也教那么多学生,难得有几个逢年过节打电话问候一声的,怎么才能教出这么有良心的?”
裴父思忖片刻:“这恐怕跟良心没关系,还是你让人家跑楼梯跑多了,你学生背后都说他们的声乐是体育老师在教,你知道吧。”
邻居是在音乐学院教声乐的,听到自己老同事这么揭短,也不太高兴:“那是为了锻炼肺活量,为他们好。我跟你没话说,走了,大过年的,真是。”
裴母、瞿连、裴青还三人都憋着笑,裴母赶紧给瞿连倒了杯热茶,心疼地埋怨:“十五我们不就都要过去你那儿嘛,还来干什么,也不嫌辛苦的。”
“没事,也不远,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
“你又拿那么多东西,上次拿的都没吃完,你以后真不要买这些了,浪费钱,我跟你叔也不爱吃。”
瞿连不答话,只是腼腆地笑。裴家对他有恩,他总不能空手就来了。
裴青还朝门外望了一眼:“师兄,你一个人来的,你……”
妻子、女朋友、未婚妻、老婆、媳妇,裴青还一时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儿合适。他一卡,瞿连倒是立马意会到了:“她在家安排婚礼的事儿呢,今年来不了,明年我两再一块儿过来给老师拜年。”
裴青还没说话,裴妈妈又说他:“这么忙还过来干啥,把你媳妇儿一个人丢家里忙,人家保不齐埋怨你呢。”
“我跟她说了,她让我来的,就呆一天,明儿就回去。我一年也来看不了您几次,能多来两趟就多来两趟吧。”
裴母嘴上是埋怨,但心里也是高兴的。她自己也没想到不过一时的援助之手,竟然结下了几十年的师生情谊,而瞿连和裴家也早超过了师生情,裴母看他更像是看自己的亲侄子。她乐颠颠去厨房切水果了。
瞿连问候了裴老爷子,又拉着裴青还在沙发上坐下,他最近接到两个角色,好巧不巧,档期又刚好撞上。两个角色各有长短,他一时不知道接哪个,所以想问问裴青还的意见。
邢沛刚刚已经进了书房,他从那边一直看着客厅的情况,只是才进来的瞿连没有注意到他。这时,他从书房出来,从瞿连背后喊他:“瞿老师,新年好啊!”
瞿连转身,看到邢沛自然很是惊讶。
“邢沛?”
“是呀,又见面了。”
瞿连满腹狐疑:“新年好!”
趁跟瞿连打招呼,邢沛暗地里扯了裴青还一把,裴青还自然心下了然,动了动屁股,坐得远了一些。
“你……”
裴青还赶紧解释:“邢沛是我爸新收的学生,在这儿学钢琴。”
“哦,原来还真是。”
邢沛在三人皮沙发的宽扶手上坐下,自然把手臂绕在了裴青还脖子上:“是啊,八卦也总有是真的的时候,我在这边学挺久了。”
裴父在一旁插嘴:“学是学挺久,就是没有一点长进,出去别说是我学生。”
邢沛坐到他老师身边,狗腿子似的献殷勤帮忙倒茶,忒不要脸地撒娇:“可我就是您学生啊,您可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老师。”
裴老爷子哪里受得住这个,干咳两声,脸膛微红,把脸扭开一些:“最喜欢的老师,那就要更认真对待学习。”
瞿连看得目瞪口呆,他印象中的裴老爷子顶着钢琴大师的头衔,还是个挺严肃的人,今天怎么……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铺天盖地的绯闻,狐疑地看了裴青还一眼。
裴青还只得面上云淡风轻,既要假装忽视瞿连那颇有深意的眼神,又要忽视邢沛跟他爸卖萌撒娇,实际他尴尬得头皮发紧。他不是不知道邢沛在干什么。
虽然一点看不出来,但他猜测邢沛应该是不怎么喜欢瞿连的,但没有办法,邢沛必须得接受这个人的存在。裴青还可以为了照顾邢沛的感受不和瞿连单独来往,可瞿连不仅是跟他有关系,跟他父母也有关系,特别是对于裴妈妈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晚辈。
裴妈妈像帮助瞿连那样帮助过很多人,但大部分接受她帮助的最后都成了不相干的人,甚至还有因为她没有继续援助而反目成仇在别处诬陷诋毁的,也不是说非要别人报答,但升恩斗仇的事情总让人怀疑自己。而瞿连的存在,让她相信自己做的那些都是有价值的事。
到了晚饭时间,裴妈妈进厨房时,瞿连也系着围裙进去帮忙了。饭桌上,也大都是瞿连喜欢的菜式。裴妈妈很高兴,还特意开了一瓶酒,她闷了一盅,话也多起来。一直热情地给瞿连夹菜,事无巨细问他婚礼上的事,关心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儿子结婚。
看裴妈妈的样子,邢沛咬着筷子想,如果让裴父裴母选儿子的伴侣,他们一定会选瞿连的吧,毕竟这看起来已经把他当另一个儿子了。
或许他们对自己好,仅仅是因为老夫妻两是不多见的好人罢了。
心里堵得慌。
突然,他胳膊肘被轻轻撞了一下,邢沛侧眼。
裴青还把一只鸡腿放进他碗里,趁着那三人聊得热闹,悄声对邢沛说:“别胡思乱想,快吃饭。”
被窥见心事,邢沛有点尴尬,对裴青还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鸡腿。他偷偷笑起来,桌子底下,他甩掉拖鞋,把脚踩在了裴青还穿着棉拖鞋的脚背上。裴青还警告地看着他一眼,邢沛识趣地把脚拿下来,把腿支过去,靠着他的小腿外侧。
吃过饭,瞿连要去洗碗,被裴妈抓住聊天,裴青还主动承担起洗碗的义务。他把剩菜倒掉,拉开家里常年不用的洗碗机,把碗盘整齐码进去。邢沛抓了一把冬枣,倚靠在冰箱上,看着裴青还的腰背。那么直溜的脊背,那么弧度刚好又有力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