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16)
“虞洲?!”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坐电梯碰见发小的概率有多大?反正经此一次,景晔觉得这事不可能发生第二回 了。
下了电梯,虞洲对女孩温声说:“你在这儿等我吧,我去缴费。”
女孩好像怕他跑了,又不太敢和他亲近,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盯着虞洲半晌,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
虞洲朝景晔打了个手势,让对方跟自己来。
刚才被认出时,虞洲有一瞬间慌乱,含糊地应了一声。景晔猜出可能的难言之隐,点点头后便不再说话。
走到缴费处队伍最末,景晔回头看陌生女孩——对方始终不敢怠慢,视线像长在了虞洲身上,快看不见了也没任何松懈——这态度,让景晔面色也跟着凝重些,凑近虞洲低声问:“怎么回事?”
“喏。”虞洲把缴费单在他眼前一晃,声音也轻,“做人流。”
听了这话,饶是景晔表情管理水平在线也差点没绷住,掐住自己,强行压下惊诧问:“她怀孕了?你……”
“不是我。”虞洲简短地说。
景晔看着他,无声拷问的神态逼得虞洲只忍了一会儿,就强调第二次:“真不是我,你别这个表情——我室友弄的。”
“那你陪她做手术?”
“他没空。”
“所以交给你?你俩关系一定很好了。”景晔随口感慨,没注意到虞洲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倏忽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变得惨白。
排到缴费,虞洲把单子递进窗口,头也不回地对景晔说:“这事帮我保密。”
景晔只是偶尔缺心眼,知道兹事体大,就算与虞洲无关也不好外传,他守口如瓶地“哦”了声,见虞洲不想再解释的意思,就没打算继续问。
可虞洲表情太差,景晔看了会儿,直觉认识总有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虞洲出现类似的神色:好像快濒临崩溃了又要强忍着,但崩溃并不只来自于即将进行的人流手术,反而有种悠远的难过,撑得他俊秀的五官蒙上一层阴鸷。
“你没事吧?”景晔顺着虞洲的后背,“要不要我陪……”
“千万别。”虞洲交了钱,收回一堆零碎发票,“一会儿做完手术,我得把人送回家去。我俩一起在妇产科守着,万一被谁认出你,不合适。”
景晔一想也是,当下便不再继续追问:“那,回头约你吃饭。”
“忙你的吧。”虞洲挥挥手。
这一来一去,午饭时间已经错过。景晔下午约了蒋子轶,本是打算一起吃晚饭的,事情办完后蒋子轶接了女友电话,不等吃饭就离开了。
景晔只好自己回家,从整天遭遇里品出一点“孤家寡人”的味道。
等出租的空隙他翻了翻微博,上次营业还在大半个月前,这会儿倒序评论都是要失踪求助的了。赵璐不怎么管景晔发微博,他从相册里挑了挑最近的吃吃喝喝,配一张前几天的自拍,顺手发出去。
猛涨的评论数和彩虹屁让景晔心情愉快,直到回家,嘴里还哼着他那部小网剧的某首插曲,掏出钥匙开门——
然后在客厅看见了,那个说“你别再烦我了”的林蝉,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坐着。
林蝉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用眼神和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把小茶缸一抱,扭过身体,继续践行“到此为止”的狠话。
景晔的“你怎么在这儿”还没问出口,已然得到答案。
他万年不着家的老爸景君涛站在阳台上,正笑容可掬地和一个女人聊天。女人穿剪裁精致的驼色大衣,朝景君涛鞠了个30度的躬。
“这段时间只好麻烦你和小蕙姐了。”
女人说完,景君涛看见景晔,招招手:“小晔,你回来得正好,趁大家都在,有件事我先告诉你——”
景晔右眼皮狠狠一跳,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蝉。
第13章 冬天大雨
景晔晕乎乎地坐在自家沙发上,一会儿看林蝉,一会儿看和老爸交谈的林芳菲阿姨,终于消化了来龙去脉。
上次几个人聚会,林蝉接了一个电话后心情不太好,也和这事相关。
简单来说,林芳菲和林满川两姐弟本意想让老人换个新房住,无奈老人们念旧,不肯搬家,便说服了老人将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装修一新,安度晚年也舒服一些。折中的建议被接受了,林满川又有这方面的人脉,很快便确定了装修方案。
方案分为年前和年后两个阶段,按计划,年前,要重新布线,安装中央空调和地暖,其余的则放到年后去慢慢来。
装修是个长期过程,好在林满川别的不多,房子绝对不少,外公外婆被他接去了自己在渝北的新房同住。而另一个长期跟随老人生活的小累赘,却让两个大人头疼了好一阵子——主观上,林蝉不愿意和林芳菲一起;而客观上,妈妈舅舅生活的渝北太远,他上学和去画室都麻烦。
所以林芳菲这天下午请了假,专程过来沙区林蝉学校附近看房子,打算租一套给林蝉住,直到他高中毕业。
结果和中介看房时刚好遇见了叶小蕙。
叶小蕙是个热心肠,听林芳菲三言两语把自家麻烦的小崽子概括了,当即异想天开地说:“就林蝉一个那还不简单?放我们家住呗,至少离学校就两站路。”
按叶小蕙的逻辑,景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回北京,无论求学或者打拼演员梦,已经不能算家中的常住人口。他在时,林蝉和景晔凑合住一下,等景晔走了之后,林蝉直接住景晔的房间就行。
从小到大林蝉也不知麻烦景家父母多少次了,林芳菲认为这个办法可取,也不知她怎么劝林蝉的,去学校接了人,塞进景家。
等景晔回来时,木已成舟。
“可不是我死乞白赖非得住这儿。”林蝉见景晔表情复杂,屈尊降贵地开了金口,“你要不想看到我,一会儿我就走了。”
景晔下意识地否认:“我没不想见你。”
言罢,他生怕林蝉脱口而出“但我不想见你”,眼观鼻鼻观口地低头把手机相册来回地翻。
半晌只有电视中男女主角念台词的动静,景晔小心翼翼抬了抬眼皮,见林蝉看向自己,没说话,也没移动视线很专注的神情。
四目相接时,林蝉眼中水光湿漉漉地荡了荡,像一点清泉闪烁。
父母还在几步开外……
因为林蝉这个眼神,景晔无端心跳很没出息地漏了一拍,指尖莫名酥麻,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跌入心窝。
一起长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景晔对发小们的外貌都没什么鉴赏水平,顶多觉得蒋子轶不太顺眼,而林蝉相对顺眼。
分别几年后遇见,或许少时的朦胧面孔不知不觉中有所变化,乍然仔细一回,景晔觉得林蝉偶尔的一个神情一个细微变化,他居然不太熟悉了。
比如刚才那一点稍纵即逝的光芒。
林蝉五官很有点日系美少年的精致,嘴角弧度温和,虽然偶尔显出一点乖戾,大部分时间是个安静又爱笑的花瓶,单凭一双无辜的下垂眼就容易让人对他心软。等以后大了,不知得吸引多少男男女女投怀送抱。
可当下,林蝉毕竟未成年,段位不够,再会暗送秋波,只能算个没成形的小妖孽。
小妖孽望向景晔:“所以你同意我住下了?”
又软又轻的一句话落入耳中,景晔忽略掉少年青春期末尾已经略显低沉的声线,先感觉头脑发热,紧接着,自然地答:“你要觉得方便,我没意见。”
林蝉把小茶缸往桌面放下,喉头微动:“那……”
“嗯?”
“那我不要睡沙发。”
景晔想也不想地说:“放心吧,不会让你去的。”
林蝉提了第二个要求:“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你睡。”
景晔:“……”
前面听着还有点惹人发笑,可这句似乎又开始无理取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