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18)
“头发湿了。”景晔说,又把毛巾往前递,“擦一擦,小心感冒。”
林蝉这才慢半拍地点点头:“……谢谢哥。”
他浑然不觉自己淋得头发全贴在脸颊,拆开后胡乱抹了两下,又抖抖脑袋,差不多似的拿毛巾盖在头顶。
这动作落入景晔眼中,他没来由地想到了楼下邻居家养的小土狗,又黑又白的花色,某天沾了满身水,站在楼道里甩了一地湿痕,踩出一串梅花脚印跟着主人回家了——联想太丰富,景晔忍不住侧开目光。
他紧绷的表情在林蝉看来有些像生气,擦头发的手停了一拍,林蝉问:“不走吗?”
轻柔音乐突然被打断,景晔正思考着林蝉和小狗的谜之联系,蓦地听见问话,来不及辨认内容先猛踩了一脚油门。
然后因为离合抬得太急,车子直接在大雨中熄了火。
林蝉:“……”
景晔窘迫极了,手忙脚乱地重新点火,一言不发。
林蝉情不自禁带了点笑意,把毛巾叠好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珠微微一动,仿佛注意力都在雨刮器上:“哥,你怎么拿到驾照的?”
景晔没搭话,集中注意力将车开到大路上。
速度平稳,他心里那股快熄灭的无名火死灰复燃,连带被车内空调熏暖了的潮气一起发酵,直直地袭向太阳穴,撑得景晔有点头痛。
“不是带了伞吗?”他说,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上去不太在意。
林蝉:“带了啊,但你来接,我就借给同学了。”
这话入耳,景晔下一句顺理成章就要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可字到嘴边,他不由自主地哽住了,好像怎么问都不太合适,只好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可林蝉弯了弯眼睛,自行解释:“是女生。”
景晔:“……啊。”
多此一举的补充,林蝉缓缓地收敛笑意,继续一下一下地擦头发。
两个人之间的安静好似已经成了常态,无论景晔还是林蝉都没有打破的念头。
放在过去,景晔和林蝉有聊不完的闲话家常。自从林蝉上次若有似无地承认了自己当初的“爱情”,景晔便不知如何应对——态度软一点,他害怕林蝉又说出类似的话,令人不安;如果要强硬点,景晔实在做不出来。
告白的林蝉没当回事,他却神情做作,只会显得小气,而且也更像心里有鬼,所以景晔最终只好紧紧地闭上嘴。
车载电台的深夜情感节目进入尾声,主播声音扩散在狭窄空间:
“节目的最后,尾号为‘2193’的这位嘉宾为各位还在路上的听众朋友们点了一首老歌《伤痕》,希望大家都能找到治愈自己的方式,祝各位晚安。”
“……只是你现在,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为何临睡前想留一盏灯……”
景晔把林蝉直接带回了自己家,找了闲置的睡衣拿给对方让他去洗澡,自己回卧室后还脑子里一团浆糊,想不通刚才怎么会同意林蝉的提议——
“我没带钥匙,他们肯定都睡了,哥哥,要不我去你家住吧?”
“联考……对啊,明天我早点起来回家拿材料。”
“不过你觉得不太方便,那就算了吧,我自己走两步就行。”
……根本没给他反驳的余地。
太狡猾了。
到底是冬天,雨势渐收,景晔简单地洗漱完,外间淅淅沥沥的水声被风掩盖。他打了个哈欠,给手机充好电,身后脚步声轻轻靠近。
“哥……”林蝉嗓子似乎哑了,半是抱怨半调侃地说,“你睡衣我穿着好像有点短。”
景晔刚想说“不可能”,林蝉走到他身边,猜到他不信,直接抬起一条小腿: “你看,是不是。”
本来刚好的长度套在林蝉身上就露出脚踝,少年洗了澡,衣领和头发里一股清淡柠檬味,被体温烘出一点暖意。他说话语气夹杂三分委屈,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我比你高了”的骄傲。
嗅到熟悉香气,景晔突兀地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他和林蝉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本能地往后一退直接坐到了床上。
好在景晔临场反应绝佳,他不露怯,更没让林蝉看出一瞬间的慌乱,顺手拽过枕头拍了拍:“你睡这儿吧,我新装的被子,要是冷我们就开电热毯……”
“不用。”林蝉一骨碌钻进被窝,盖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哥哥晚安。”
景晔分不清他到底什么路数,抓了抓头发。但林蝉那个样子像他记忆中的孩子气,景晔拍一把林蝉的额头:“行了,早点睡吧,明天闹钟响了我叫你。”
“你要跟我说晚安。”林蝉说,他嗓音太过黏,几个字粘成一片像吃了糖。
景晔叹了口气:“好,晚安木木。”
听完这句,林蝉满意地笑笑,侧过身蜷成一只小蛋卷,径直闭上了眼。
景晔关了灯,自己却没立刻睡。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洗漱完毕,却站在玄关不太敢进门。类似“近乡情怯”的思绪围绕,景晔后知后觉,他对林蝉说的晚安温柔过头,几乎成了气音,唯恐惊扰了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一条红线。
今晚他从头到尾都很异常。
听见下雨后莫名其妙地拿了车钥匙去接人,没怎么开过车硬是把林蝉接回家,本来可以扔到隔壁小区,因为对方那句不怎么靠谱的“没带钥匙”就头脑发晕地带回住处,找了衣服、倒了热水,最后贴在床边,对林蝉道晚安。
“我到底在做什么?”景晔呆站着,想。
冬夜的雨后缓慢起了雾,窗帘未及拉拢的缝隙里看见幢幢阴影,一点一点地在雾气中融化了锋利棱角。
景晔喝了水,借着夜色回到卧室,空出来的那一侧已经冷了。
他睡进去时分明听见身边呼吸缓了一拍,随后又继续有节奏地起伏。景晔很快在这样的呼吸声中犯了困,他打个哈欠,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很少和人同床,本以为会失眠的夜晚,景晔睡得格外踏实。
翌日,景晔是被闹钟吵醒的。
在第一声刺耳雷达声响起时景晔几乎条件反射地按掉,他想继续睡,潜意识深处翻起一个念头:林蝉今天要联考。
景晔被自己一吓——说不上因为林蝉还是应试教育后遗症——蓦地全清醒了,他来不及起身先摸向另外半边,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床居然是空的。
景晔几乎来不及披衣服就冲出卧室,还没找人,先看见林蝉站推门而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隐约看见是烧麦和鲜肉小笼,还有两袋豆浆。察觉到他的视线,林蝉抬起头,朝景晔格外爽朗地一笑。
“早啊,哥。”林蝉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先答了,“我回家拿准考证,路过那家你喜欢的小笼包,顺手就买了一点。”
景晔:“……”
林蝉:“吃完送我去考场,都快七点了。”
景晔:“啊……好,两分钟。”
他大言不惭要叫考生起床,结果自己不仅差点睡过头,连考生起床都不知道,还让考生去买了早餐——
好比想照顾人一次,结果反过来被照顾了。
而且莫名其妙就和林蝉一起出门,景晔又不熟练地开着车把人送到考点。
林蝉要下车时,景晔实在忍不住了:“早晨不是我爸要送你……为什么不让他送啊?”
就我这三脚猫技术,也不怕被耽误了吗?
林蝉拉好书包,深深地看他一眼,嘴角仍是带着愉快的笑意:“可能你送我,我觉得自己会考好吧。”
说完林蝉推门离开,不知在考场外看见了哪个同学,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他和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汇合,又向旁边瘦高、穿米色短羽绒服的男青年点了点头,好像在听对方说什么,末了,才和女生一起进入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