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13)
而且,酒吧那会,他能明显感受到裴山的主动,虽然那个吻被人亲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唐立言还是确信,至少裴山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尽管这种好感来的莫名其妙,不知道是看上了身材还是脸还是别的什么,但总之一定是有的。
奇怪的是,最近裴山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好像故意晾着人。
明明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浴室里想着他这样那样了一下被发现了?
唐立言想不出什么理由。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一定跑不了的。
远程通话没人理,那去书店堵一堵总行了吧?
因此唐立言决定一下班就去书店找裴山。一场好梦被打断,得找人续上。
但换下警服的时候,唐立言突然看到一张名片。纸张泡过水,这会已经是皱皱巴巴一团,只能隐约看出上面人的名字,何()泽。
雁城有这俩字的律所就一个。
唐立言盯着名片看了两秒,想起那天蔡寻侮辱人的话,突然决定先不去书店。
干脆送裴老板一份小礼物好了。
唐立言毫不犹豫,抓起包就往律所走。
何律师这个律所算是在雁城有口皆碑的,短短几年,就做得有声有色。位置不算偏僻,写字楼不高但门前有很大一片院子。
唐立言隔着铁栅栏往里面看,只见两个人一左一右正在下台阶——一个穿着白衬衫,一个染着黄头发——不是何律师和蔡寻又是谁。
“哎!何律师!”唐立言赶紧喊道。
蔡寻跟律师顿住了,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在门口发现唐立言,赶忙小跑着过去,问怎么回事。
唐立言说:“二位这是要上哪?”
蔡寻一听这话,条件反射似的躲到了何律师背后,“我没打架!没去网吧!没喝酒!”
唐立言冷笑了一声,“小子,别以为拳拳到肉那种的才算违纪,就你编排的那些事儿,如果扩散范围再大一点,裴山真想追究的话,都能告你诽谤了。”
这个名字显然对蔡寻有触动,让他从何律师背后走出来,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脖子还是仰得老高,“你才诽谤!你全家都诽谤!”
唐立言懒得跟小孩儿置气,拿皮夹敲了敲栅栏,“不是,何律师,你这律所搞这么高栅栏干什么,我搁外面看你俩总觉得怪怪的。”
何律师一拍脑门,“哎,我都给忘了,来来赶紧进来。”说着从里头把大门拉开,让唐立言进来。
唐立言被大太阳晒得一身都是汗,空气又潮又热,唐立言从嘴里呵出来的气都是火烘烘的。
“你俩要不先别急着走,还有件私事,离了这儿再说?”
唐立言说着,朝他俩准备乘坐的大奔瞥了一眼,问:“谁开车?”
律师犹豫着应了一句。
“啊,行,劳烦您送我们去个地方。”唐立言毫不见外地拉开了车后座的门,“洪街,怀璋书店。”
蔡寻立刻警觉地望着唐立言,迟迟不肯上车。
“怎么着?还得让我把你拖上来?”唐立言故意把字咬得很重。
何律师平时忙得很,不怎么关注城上的八卦。但听唐立言这么说,心里也明白了一二。于是把蔡寻推上后座,自己绕到前面去开车。
空调还没启动,又被晒了很久,车里又闷又热,刚进来唐立言就觉得透不上气,拿手不住扇着风。
蔡寻则在一旁冷眼看着,颇有敌意地问:“你带我去书店做什么?”
“做什么?”唐立言笑了笑,“小朋友,你在这传播谣言诋毁人家形象,人家不追究那是不知道源头,好不容易逮着了,你说我要带你去干嘛?。”
“你放屁!”蔡寻也被热得满脸通红,这会又气血上涌,脸像被煮熟的虾,“谁他妈传播谣言,那是他——他他他自己……”
“他自己什么?”
“……反正我没撒谎。”
“你也就这会儿嘴硬。”唐立言懒得跟他争执,轻轻拍拍律师的肩,“劳烦您开个空调,咱吹着风去书店。”
裴山闲着无聊,随手翻开一本书,懒懒地卧在沙发里看了起来。空调温度正合适,裴山昨晚又失眠到很晚,这会开始犯困。
离书店打烊还有一会,裴山就拿毛巾仔细擦了擦手,又在桌面垫了一层,这才把茶几里锁着的漆木盒子捧了出来。
镀金的雕花早已斑驳,盒身原本的颜色已瞧不太出,约莫是红色。打开盒子,是叠放整齐的纸张,边角早已泛黄,墨也晕染得厉害,只能隐隐约约能看清字迹。
他呆呆地盯着它,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叹了口气,宝贝似的默诵了一边纸上写的内容,小心放好,锁回柜子里。
裴山卧再沙发上,眼睛不知不觉间湿了。
闭上眼,走马灯的画面就这么放着,弥漫的雾气里,走来一个人,用熟悉而沉稳的声音朝他念白。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可即便是在梦里,裴山也不觉得烦,只盼着,多说点,多说几句。太想念了,只有梦里才能听,请一定一定多说几句。
——你想不想,逛一逛百兽河?
那个人笑着,闹着,带他看河边的日出。他们在磅礴的朝霞里拥吻。
——灵龙江头玲珑舟,百兽滩头共白首。
那个人翻过围墙,一路小跑地送他这封信,又踩着点离开,惹得他又哭又笑。
——裴山,天亮了。
那个人语气很轻很轻,仿佛就在他的耳旁厮磨。
天,亮了。
裴山打了个激灵,眼前的景象立刻成了大块大块的白和红。
又是这样。
就像每次梦境里都会出现的那样,那个人突然不见了,到处都是枯枝和白雪。
裴山奋力在每一棵树边大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但他停不下来,他踢开一颗石子,惊起几只寒鸦。而他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裴山觉得手腕上的星星纹身此时竟然豁成一道口子,汩汩流出鲜血。
可他来不及包扎,一手握着血流不止的腕部,一边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鲜血流了一路,像是要给他留下下次来时的标记——前面的地面上血迹斑斑驳驳,是暗红色的印子。
就在裴山精疲力竭时,树体蜿蜒的躯干突然层层盘旋,在层层树干后面,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人。
裴山小口喘着气,脚已经挪不动一步,仍靠身体奋力往前蹭了几下,“你在这……你果然在这……”
那个人越来越近,在裴山逐渐涣散的眼睛里,凝聚成小小的两团影像——笔挺的腰,宽平的肩,眉尾一道浅疤,脚步稳健。
“之白,别走。”
可他话音刚落,寒鸦便呼啸而下,层层叠叠围住了裴山。羽毛和尖锐的喙阻隔住视线,裴山大喊着驱散了群鸟。
再定睛时,茫茫天地,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只剩下几声凄厉的鸦鸣,和零星飘落下来的黑色鸦羽。
“别——走——”
裴山打了个激灵,猛地睁眼,从沙发上弹着翻身坐起。
胸膛仍是在剧烈起伏着的。裴山大口大口喘着气,抹掉了额头上的薄汗。
大梦初醒,又惊魂未定,裴山缓了好一会,都没缓过神来,一直痴痴盯着自己手中的盒子,却舍不得打开它。
一直到老式挂钟叮叮当当敲了七下,他才意识到已经不早了,还没吃晚饭。
这才从沙发上下来,强迫症似的,确认了一遍刚刚那个盒子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山努力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朝外张望着。
雁城天黑的晚,又是夏天,这会外面路灯刚刚亮起来,有带着蒲扇和小孩出来散步的老人,还有吵吵闹闹一路的小夫妻。
一切如常。
裴山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点一份外卖。
刚把手机掏出来,突然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大奔,锃亮,新车牌,车里人把喇叭按得直响。
裴山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司机要狂按喇叭,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结果玻璃门“砰砰砰”被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