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翻译和臭豆腐的比数是五十五比四十五。」庄雪认真地分析。
十月之后,庄雪慢慢从当日往返变成隔日往返,前两次,庄雪都是在咖啡馆待到九点多,然后坐捷运到城南借宿武大郎家。
第三次,陈海天留庄雪过夜,住三楼的二号客房,因为他想知道,把庄雪放进他的城堡里,是否会产生违和感,也想知道庄雪和一号客房的梁美莉,互动如何。
「非常好,够实际。」梁美莉对这件事表示赞同。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力气和时间。」陈海天理所当然地回答梁美莉。
对他而言,找个人在一起是很实际的事,就像点饮料时会先去掉没兴趣和胃口不合的选项一样,就算庄雪和他各方面相投,却不适合摆进他的生活里,那么还是早早各自营生去。
他三十岁了,他追求的是稳定感和安心感;不顾一切、不切实际的感情对他而言太过年轻。
随着庄雪的借宿,新场景开始出现在他们之间:在闲适而温暖的中午,庄雪穿着米老鼠家居服,和陈海天坐在饭厅一起吃早午餐,而雨天坐在餐桌上瞪着庄雪,发出不知是抱怨或是吃醋的咕噜声,有时太阳光会穿透过玻璃杯,在地板上摇曳出浅浅的光,让人有些晕眩。
他们都是中午起床的人,都习惯在下午一点才吃第一餐,这点让陈海天相当满意,出乎意料的是,庄雪对饮食的均衡颇重视,至少和他比起来是如此。每天第一餐要吃得丰盛,碳水化合物、蛋白质、果汁、奶类,适当又不过量。
「早餐吃得好会变聪明,配合打架,双管齐下,然后就跳级了,在此推荐给想圈养小孩的父母——」庄雪很认真地对着不知道在哪里的镜头自说自话。
陈海天一向吃得随意,基本上是想煮什么就煮什么,不太考虑营养跟均衡,听庄雪这样说,他特别上网找相关资讯,开始修正自己的饮食习惯,因为他也想变聪明,但他还是有点小疑问,「你这么重视饮食均衡,为什么还会一次吃三个蛋黄酥?」
「人生偶尔需要放纵一下。」庄雪笑得温和,却说得理直气壮。
早午餐大部份由陈海天主厨,庄雪会帮忙打下手,庄雪的烹饪技术很普通,完全是单身男子会的基本菜色,可是却极有天份,只要从头到尾看陈海天煮过一次,就可以复制出八成的口味。
「想做跟能做是两回事。」庄雪有次提早起床,趁着陈海天在睡觉时,把上次学会的法式煎土司复制出来,等他一起床后,就端到他面前现宝,「虽然我也是烹饪天才,不过我对烹饪的微薄兴趣全给臭豆腐了。」
陈海天闷哼两声,他很不想承认,可是这种人有时真的很让人讨厌。
咖啡馆营业时,庄雪通常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书,陈海天有时煮咖啡,有时坐在专用位子上忙自己的事,他们的距离极短,却很少交谈,咖啡馆里通常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可是陈海天却觉得那些下午共度的无声时光,美好得让他想一片片从岁月中切下,陈列在洁白的瓷盘上。
有时庄雪会帮忙送饮料、收桌子,偶尔帮忙包装炒好的咖啡豆,庄雪的手虽然没有梁美莉的灵巧,却极度细心,而且充满耐心,封口时压出的纹路也比梁美莉的细致。
日子就这样在一页页的阳光中翻过去,他们的关系缓慢地进化,直线地往遥远的另一端前进,言谈间有了一些随意和自在,也能对彼此敞开心胸地对话;雨天勉强同意庄雪的存在,陈海天也慢慢熟悉庄雪的身影。
他喜欢庄雪穿着米老鼠的模样、量咖啡豆时微弯的脖子、低着头压封口机的专注眼神,他看到庄雪独立刚强又狡猾的部份,感受到庄雪尊重他人、不预设立场的良好教养。
他甚至察觉到庄雪身上隐藏着模糊的冲突,混合了善良率真以及狡黠犀利所产生的冲突,仿佛盛夏晴朗天空的尽头,布满了雷雨欲来的铅灰色,迷人却不致命,这是庄雪的阴暗面,他负荷得住。如同庄雪负荷得住他阴暗面的重量。
他们能成为一对不愠不火的生活伴侣,互相扶持,地位对等,不用为了取悦对方而低头,能保有各自的兴趣和空间,所以相处起来不会腻。
庄雪如此符合陈海天对伴侣的要求,完全达到梁美莉说的「门当户对」,可是在将近半年的相处后,他对庄雪的感觉始终停留在「好感」阶段,单纯的、朋友似的好感,那些好感的份量,仔细秤起来,还比不上阿明或五阿哥;他对庄雪甚至不曾产生任何碰触的欲望。
对这种情况,他的三个损友各有一套理论。
「不是不抱,时候未到。」阿明向来是现实中带点感性。
「有缘无份,尽快解散。」五阿哥相对来说比较实际。
「两个书生,只拖不脱。」梁美莉通常是在抱怨。
陈海天却认为这种状况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缺乏谈恋爱的动机,感情的产生需要动机做为起点,没有起点,事情就不会有进展。
二是他们潜意识里刻意延缓感情发生的速度,因为一旦开始了,就要去接受林林总总的现实。
无论如何,陈海天不急,不论庄雪最后会成为他的伴侣或是第四位好友,日子都是一样过,对他而言,能认识这个人,就已经是眼界一翻了。
第三十五章 浅灰
二〇〇九年的春节,陈海天照例去东京,每天在口袋里塞满暖暖包,四处买御守,这次他各种御守都买,毕竟对有些人来说,交通安全或学业成就,比爱情或健康重要得多。
食材和调味酱也在他的采购范围,有些甚至是去东京前,就先在网路上订购好,寄送至母亲家里。「料理东西军害人不浅。」母亲每次看到他塞满行李箱的食材,就会丢下这么一句。
二月初回到台湾后,杂事不停涌上,巷子里挖马路、铁卷门故障、合作商家的异动、炒豆机保养送修,有许多事要在一般上班日时才能处理,周休日被分割得很零散,让陈海天无法凑出时间到台中去;而庄雪从湖北过完年回来后,就闭门隐居,似乎是在忙着翻译工作,两人只能偶尔在网路上瞎扯闲聊。
而身边变动最大的事,是他的好友五阿哥接受公司调派,三月时开始到广东的小镇工作,那是一个只有工厂的小镇,想吃麦当劳要坐一个小时公车的小镇,可是五阿哥的职衔升一级,薪水多三分之一,每两个月有七天返台假,附来回机票,住的是豪华公寓,每天还有阿姨来打扫。
阿明对这件事是举双手赞成,「现在是速食时代,所以七年之痒要打个八折变五年六个月之痒,那次我跟五阿哥平安渡过,现在是真正的七年之痒,所以要找点新鲜事给五阿哥转移注意力。」
「小别胜新婚,去待看看,不适合再回来,顶多换工作,找不到工作,阿明会养我。」五阿哥喝着咖啡,边说边笑,「反正阿明才是真正的阿哥,还是东宫太子,吃不垮。」阿明家里虽然称不上企业财团,但多养个五阿哥还是没问题。
对阿明和五阿哥的做法,陈海天也完全认同,他的朋友和他一样,不会把自己困在牢笼里,然后爱得筋疲力尽。
「老公,去大陆之前,我们先离个婚吧,四年差不多是一般夫妻该离婚的时间了。」梁美莉抱着三公斤重的雨天,一边拿起雨天的右爪打五阿哥。
四年前结婚之后,原本计划三个月后就离婚的两个人,因为懒,加上已婚身份的确有方便性,所以一拖四年,两人至今仍是夫妻身份。
「再等半年,」阿明突然插嘴,「到时五阿哥要是在大陆待不习惯,就能用夫妻感情出现问题要求调回来,不管公司给不给调,那时你们离婚,搞不好公司会心生愧疚然后给五阿哥加薪。」
「喔好,」梁美莉立刻同意,「到时加薪请我吃王品!」
陈海天无言地看着天花板,他的朋友的确和他一样,而且比他更理性、更实际。
整个二月,天气没一日晴,沉沉的天空总是晦暗,空气却冷得刺痛,路树一片光秃,窗外的巷道似乎也随之缩小。
三月的第一个周日,庄雪抽出空挡到台北,但只能稍做停留,当天晚上就要回台中,那天陈海天赶在开店前,到超市买了猪里肌和高丽菜。
一个多月不见的庄雪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咖啡馆,一进门就立刻递上从湖北买回来的礼物:几本食谱和三大盒满是芝麻的糕点,「放了一个月的孝感麻糖,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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