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开张之前,大家都在餐厅里吹风扇吃员工餐,梁泽留在厨房没有出去。刚吃完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有人气势汹汹地喊他的名字。
“梁泽!你给我们吃的什么脏东西?”
“就知道你做饭不干净,这回可算是吃坏了,哎哟…… 哎哟…… 我这肚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行我得去趟厕所。”
外面十几个人站着一半趴着一半,趴着的那些以陈军波为首,全都捂着肚子喊难受。站着的那些没说话,个个面面相觑。
梁泽觉得不对劲,说:“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刚一转身就被陈军波狠狠扯住领子:“我告诉你你别想跑,等会儿老板来了咱们非把这事说说不可!连员工餐你都敢随便糊弄,我看老板还帮不帮你!”
短暂的慌乱后梁泽迅速镇定下来,推开他的手冷声问:“你们想怎么样,想要钱?”
“放屁!少在这倒打一耙,我们要是图钱干嘛不喊着上医院?”
旁边还有人附和:“是啊,我们早觉得你做饭不讲究,今儿怎么样,吃坏了吧!大夏天的材料也不往冰箱放,买回来就往水池子里一堆,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生鲜,买来马上就要开背破膛处理,不放水池里放哪里?梁泽双手攥拳,硬压下火深吸一口气。
“张师傅你看看,这就是你挑的徒弟。” 陈军波啐了口,“识相的就赶紧从厨房滚出去该传菜传菜,别整天妄想学成一招半式做大师傅,你还欠火候我告诉你!”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张师傅出面做和事佬,“梁泽,给军波他们道个歉,这事没必要闹到老板那去。”
陈军波他们一听,立刻相互递起眼色,心里都以为今天这事做成了。没想到梁泽脸上却浮起淡淡的讽笑:“我做的饭有问题,把人吃坏了光道歉怎么行,得上医院。”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梁泽这小子平时穷得叮光响,怎么可能出得起这么多人的看病钱?
“怎么,不愿意去?”
他铁了心要争这口气。
陈军波被他逼得下不来台,半晌一咬牙,“去就去,老子求之不得。正好给老子来个全身检查。”
—
医院。
高晨阳赶到的时候,那伙人化验都已经做完了,正歪头斜背地坐着等结果。梁泽靠墙站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泽!”
“晨阳?” 梁泽抬头,“不是说你不用过来了吗。”
到医院后因为钱不够,他第一件事就是给高晨阳打电话,也把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再加上晚上也没什么事,干脆!我说我过来一趟。” 高晨阳目光从陈军波等人身上颇有威慑力地掠过,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没吃亏吧。”
“没有。” 梁泽摇了摇头,“走,出去说。”
夏天天黑得迟,眼下外面还有最后一抹晚霞。
两人肩并肩走在楼前的石子路上,高晨阳边聊边骂:“这帮孙子,那是瞧准了你老实所以才下黑手。你做得对梁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绝对不能轻易就范。”
老实?
梁泽笑了笑:“他们要是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大概就不会在我身上动脑筋了。”
“去你的吧。” 高晨阳笑着撞开他的肩,“以前我那是发育慢,现在就咱这块头,你再欺负我一个试试?”
如今的高晨阳可以算是人高马大,刚才陈军波那帮人见到他表情还都有点怂。
“不过说真的,你这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难怪之前吴恪还说要帮你找房子,要早知道我也得劝你搬走!”
梁泽一怔:“他要帮我找房子?”
“对啊,他说跟你住一起那帮人都——”
话还没说完,高晨阳猛然刹住。
梁泽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侧过脸,楼前的昏黄灯光映着错愕的面容,久久没有恢复平静。
高晨阳起先还想继续瞒,可是不管怎么打岔梁泽都不发一语,后来就只好放弃了。
那晚的输液大厅人满为患。
吴恪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床,是个远离电视机的安静角落。护士过来扎针,他就出去找被子、找枕套,交费买水。
一切都弄完,他一个人坐在那。
起初周围很多声音,很多人走过,后来渐渐的也少了。每隔半个小时,定好的闹钟会响起一回,他就起身检查架子上的输液瓶。
到后半夜,梁泽还没有醒。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回来高晨阳已经到了。
“怎么样,退烧了吧。” 高晨阳往床边走,脚下意外碰倒两个空的咖啡罐,“好家伙,这都是你喝的?”
吴恪捡起来扔进门外的垃圾桶。
“我还有事,先走了。”
“得了,你走吧,这儿我看着就行。” 高晨阳拍拍他的肩。
西服外套一直盖在梁泽身上,吴恪俯身拿。昏昏沉沉中,梁泽若有所觉似的扭过头,紧紧拽着那件衣服不肯松。
吴恪僵了一瞬,手上用力:“松手,梁泽。”
“阿恪……”
梁泽声音很低很含糊,身后的高晨阳并没有听清,只有近在咫尺的吴恪听清了。他看着烧得浑身滚烫的梁泽,眉头一点一点皱紧,静默少顷才掰开衣袖上的手指,抽出已经被攥出褶皱的外套穿到身上。
然后他拿上公文包就走。
夜色?黑,虫鸣繁密如落雨。
往大门口走的路上吴恪想起一个梦,一个称得上荒唐的梦。在某个他回忆不起的夜晚,湿得能绞出水的床单上,有人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也那样叫过他,只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抚性的吻。
“阿恪,你能亲我一下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同样静寂的夜,门诊大楼前,梁泽诧异地望着高晨阳。
“我不知道……”
不知道原来吴恪去宿舍找过自己,更不知道那晚送自己来医院的人竟就是吴恪。
“他想要瞒的事情,你哪有那么容易知道?” 高晨阳意味深长,“算了,既然说了,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猜猜,毕业后我跟吴恪是怎么联系上的?”
梁泽抿着嘴站在那儿,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近乡情怯。他透过那双敏感多情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高晨阳。
长长的影子寂寞地投在地面。
高晨阳在手机上翻了一阵子,走过去递到他眼前,“那条短信我至今还留着,你自己看吧,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接过手机,梁泽看到屏幕上一条长长的信息,长到不像是吴恪会发的。
“晨阳,新年好。我是吴恪,高中时咱们一个班的,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从田老师处得到你的联系方式,一是问好,二是想向你打听另一位同学,梁泽的消息。这几年一直联络不上他,听说咱们班留在临江的都和你熟,请问梁泽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如不方便可不回复,抱歉假期打扰。”
梁泽深吸一口气。
周围的一切变得很模糊,包括高晨阳的声音。
“我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吴恪这个朋友绝对值得你交。”
“从以前我就觉得他为人够义气。”
“你别看他话少,沉默,其实他比谁都重感情,他——”
“这条短信……”
梁泽忽然打断了他。
高晨阳:“嗯?”
梁泽眼眸低垂,凝视着屏幕上的那个接收时间,声线微微颤抖:“这条短信是前年春节发的。”
“没错,怎么了?”
抬起头来,他怔怔地望着高晨阳,脸上的表情既无措又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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