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也” 字显得尤为可笑。
可吴恪没笑,只是低低地嗯了声,有些冷淡。
梁泽鼓起勇气抬起头。
巷口的路灯下,吴恪身形挺拔修长。今晚没什么风,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青白的灯光跟漆黑的夜色混在一起,把他的背影照得模模糊糊的,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梁泽连眼睛都不敢眨。
“好巧啊,今晚居然碰到你了。” 他把手心的汗在裤子侧面蹭了蹭,“你一切都好吧。”
千辛万苦才来到临江,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每天从下午五点工作到凌晨三点,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离这个人近一些。可这些话他不敢说,没脸说,只能捡些无关紧要的讲。
吴恪的鼻息听着仿佛有点嘲弄,又仿佛很平常,只是梁泽多心了。
“还有事吗。”
梁泽立刻把头深深地低下去:“没,没有了,我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沉默无声蔓延。
吴恪把两只手插进裤袋里,这几秒钟好像在等什么,没等到就又迈开步子往大马路走去。
梁泽把头抬起来,嘴唇掀开动了动,喉咙里很多话淤塞着只是说不出来。他往前又追了两步,见到吴恪从兜里拿出车钥匙,路边的一辆奔驰随即闪了两下灯。
“…… 阿恪。”
拉车门的手顿住了。
车窗上映着他朝思暮想的脸,可神情却有些厌恶,眉头是皱着的。
“你叫我什么?”
被这样一反问,梁泽更加胆怯,嗓音干巴巴地重复:“阿恪。”
吴恪把身体转了过来,站在车前。
此时梁泽才把他看真切。
可能是加完班直接来的这儿,所以吴恪只穿了条简单的黑色西裤,上身是件泥灰色衬衫,长袖半卷。就像以前一样,越简单的东西越衬他。
梁泽心口滚烫,眼眶跟着湿润。
终于又见面了。
心里千头万绪的,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身后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吴恪!”
有个同样衬衫西服的人越过梁泽,大步走到吴恪身边:“结个账就不见人了,怎么不等我?” 转头看见梁泽又问:“这位是……?” 他像是想对梁泽笑一笑,可定睛一看,又被梁泽这破破烂烂的样子给惊到了,露出一种介于尴尬跟愕然之间的表情。
梁泽从来不觉得自己丢人,这一刻却很无地自容,可能因为这是吴恪的朋友。重逢的惊喜,被冷待的酸楚,难以自持的无措,一切的一切糅杂在一起,激得他后背不自觉弓了起来,夜色中轻轻打颤,看上去更窘迫了。
吴恪撇开头,像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高中同学。”
旁边的人倒吸一口气,虽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梁泽却听见了。他们俩怎么可能是同学呢?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半晌那人才挤出一个自认为礼貌的笑容:“怎么称呼?”
梁泽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吴恪已经先行作答:“忘了。”
忘了。
他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也对。
六年时间,什么都淡了,忘了是正常的。梁泽心里这样想着,安慰着,表情却有些绷不住了。他十指攥紧手心,把自己戳得生疼。
那个人看看他,又看看梁泽,表情非常错愕。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久到梁泽几乎以为定格了,吴恪才转身上车。
车子启动时一股热气扑到梁泽身上,像是能把他推倒一样。吴恪按了声喇叭,他如梦初醒,急忙退后一步让开路。
奔驰绝尘而去。
往回走的时候梁泽拖着步子。
不止心脏,身体的疼痛也全部回来了。摔倒时磕到的膝盖高高肿起,打架时不小心扎破的胳膊也还在渗血。他低头掀起衣服下摆想擦脸,可见到上面黑一道白一道的手指印,却慢慢停住脚步,原地蹲了下来。
太远了。
夜市跟身后的街,他跟吴恪。
太远了……
第2章 “哥哥”
作者有话说: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夜市,老板早就把烂摊子收拾好了,见梁泽回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了声:“端盘子去。”
梁泽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他站在那儿,目光无神地定在门口的热闹场面,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算了算了,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脏得跟个要饭的一样端的菜谁敢吃……”
老板又把他赶走。
卫生间杂乱无章,满地烟头、拖把、呕吐物。
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手背上的血被冲走。梁泽把身体弓下去,侧过头让冷水直接淋上脸颊,紧闭的眼睫被冲得凌乱不堪。
半晌他才关掉水,掀起上衣,用干净的那面擦了擦脸。
这晚收工还是三点。
扫地时收银小妹唐妙哈欠连连,扫到某个角落,却小小地呀了一声:“这是什么呀。”
地上有个塑料牌牌,她捡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浩瀚咨询…… 吴恪,谁把工牌落在这了啊,诶!”
后面一只手把牌子抢了过去。
“你吓我一跳!” 扭头见是梁泽,本来要发火的唐妙拍了拍胸口。可梁泽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牢牢锁在手里这张小小的工卡上。
照片里的吴恪很精神,不笑,却也不严肃,只是那么淡淡的。他身上的衬衫跟今晚那身不一样,是淡蓝色的,很板正规整的样子,领带的结也很饱满。甚至于他的样子,也许是拍的时间比较久了,所以比今晚的他要年轻一些,更接近梁泽记忆中的模样,既谦和又冷静。
突如其来的心痛几乎要把梁泽打倒了。
唐妙有点被他的表情吓到:“你…… 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将工卡连同绳子小心翼翼卷好,放进最贴身的口袋。
回到员工宿舍,大家争着去洗澡,轮到他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这里是两室一厅,一个房间住四个人,上下铺。梁泽的床紧挨墙角,离窗户也最远。听着周围四起的鼾声,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从枕头底下把那张工卡摸了出来。
就一眼。
就看一眼。
借着微弱的光线,记忆中的人跟照片重合在一起。梁泽手一点点放下来,照片离鼻尖越来越近,近到能闻见塑料的那种气味。
他颤着唇亲了吴恪一下。
一触即离。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的。
亲完,他把照片放到胸前的位置,睁眼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明明空洞茫然,心房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汇,一点一点地将那里填满。
许久许久过后,梁泽头一偏,脸侧向墙壁,枕头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
第二天中午他是被打牌的声音吵醒的。
尽量老板三令五申不许赌博,但大家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平时除了凑在一起打打牌也没什么别的消遣。因为梁泽次次都不参与,所以他们背地里经常说他难相处。
梁泽昏沉地爬起来,打开门让外面的人小声一点。
最喜欢攒局的那个叫陈军波,平时就对老板教梁泽手艺的事心有不满。他嘴里斜叼着一根烟,盯着手中的牌连眼皮都没抬,“哟,起了?屁股不疼了吧。”
客厅里的人或坐或站,一共六个,闻言都有意无意往他身后瞟。
梁泽脸色微变,瞬间清醒了。
“你什么意思。”
陈军波嗤笑着喷出一口烟,隔着白雾眯眼望了望他,“没啥意思,我就是羡慕。咋那些人就不来摸我呢,我也想赚点皮肉钱买烟抽。”
其他人终于忍不住了,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梁泽抿紧唇,薄得像是一片刀锋。
“该谁出牌了?赶紧打。”
几个人又开始吵嚷甩牌,根本没人在意梁泽。梁泽在原地站了几秒,回房拿出手机,若无其事地走到他们跟前。
“喂 110 吗,我想举报有人聚众赌博,地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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