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吴恪衬衫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梁泽抱着他,无声地流了会儿泪,声音嘶哑又压抑:“我一直以为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又安静又听话,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直到出事后才明白我给她的关心太少了。不是吃饱了就行的,不是,她经历那些的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阿恪你知道吗,当时我不愿意吃东西,她还给我熬粥喝……”
明明自己正经历着最可怕的事,梁宵却无知无觉,仍在全心照顾失恋后颓废不已的哥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差一点就毁了。
“我真是猪脑子,真是个猪脑子——” 他右手攥拳,重重地砸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她需要有人教她呢……”
妈妈这个女性角色是哥哥替代不了的,何况是这样粗心大意的哥哥。梁宵不仅需要有人教她生理上的事,更需要有人告诉她一包卫生巾、一双鞋、一次爱抚不叫爱,那是有目的的引诱,是对方对她身心最肮脏的侮辱。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全靠梁泽的当机立断,那段黑暗的过往才会过去得无声无息。时间冲淡了一切,也冲淡了梁宵身上的那些痕迹。可有一段时间,梁宵还是总做噩梦。梦里有黑漆漆的小房间、斑驳生锈的暗绿色铁门,有惨白的、无数同学盖过的薄棉被,还有赤身裸体的自己,和幽灵一样挥之不去的听诊器。
被噩梦吓醒的时候,她会紧紧抱住哥哥的胳膊,兄妹俩蜷在不足一米的凉席上,像两只没有人要的丧家之犬。
“哥,他们会知道吗?” 她惊恐地问梁泽,“同学们,老师们会知道吗?我害怕,我不要他们知道。”
梁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不会,不会,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咱们已经不在那儿了。”
“所以他们会忘了我吗?” 忘了曾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叫梁宵。
梁泽无言可答。
梁宵在黑暗中抱紧他的手,声线剧烈颤抖:“哥,可我不想让他们忘了我……”
温暖的过去谁又愿意舍弃,哪怕是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也会希望旧同学还记得自己。梁泽完全明白梁宵在想什么,他只是无能为力。
吴恪抓紧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都过去了,那个时候你也没有成年,我知道你在尽自己所能保护她。”
可那有什么用?到底还是耽误了两年。梁泽拉开一点距离,模糊的视线看进吴恪眼底:“对不起,我为了自己的妹妹,放弃了跟你之间的约定。”
“不用说对不起,换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且你不仅养大了她,还把她教育得很好。”
沉默良久,吴恪才得以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你瞧,她走之前把客厅打扫得多干净,起码比你打扫得干净。”
梁泽泪眼朦胧,终是笑了。
这个漫长又珍贵的晚上,两人躺在沙发里说了许许多多话。他告诉吴恪自己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在哪里学的厨师,为什么没有学完,过后又在哪些餐馆打过工,什么时候来的临江。吴恪缄默地听着,偶尔提问一两句,偶尔安抚一两句,或是吻他一两次。
后来说累了,他又在吴恪怀里翻了次身,面朝窗外的深沉夜色:“真好,沙发可以睡下我们两个人。”
“你喜欢今晚我们就在这睡。”
他摇头笑了下,“那会落枕的。”
静默一阵子,吴恪低啄他的颈:“梁泽,我会帮你。你这个哥哥要努力生活,让她知道走弯路不可怕,只要方向正确,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言语反而是最苍白的。梁泽满腹的委屈就这样随眼泪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踏实和满足。后来他渐渐睡去,吴恪却仍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直至天际将明。
翌日清晨。
梁泽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主卧的床上,身旁的枕头没动过。
人呢?
推开卧室的门,吴恪竟然已经洗漱完毕,西服笔挺地穿在身上,看似很精神,可掐鼻根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困倦。
“阿恪,你要去上班了?” 梁泽揉揉肿痛的眼睛。
“嗯。” 吴恪回过头,上下扫了一眼,“裤子穿上。”
梁泽这才注意到自己下面是光着的,脸一热,掉头就往卧室走。
“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远远的听见吴恪说。他点点头,直到门响才松了口气。
可是也有点失落。
阿恪好像对他的身体,很没兴趣的样子。
—
浩瀚咨询。
五组最近一连做成两个大项目,大家总算得以喘口气,不像之前那样天天奋战到深夜了。下午齐斯宇做完了手头的活,端着杯冰咖啡在组内到处讨嫌,后来晃到吴恪身后站定。
“好啊你,终于被我逮着你摸鱼的时候了!”
电脑屏幕无遮无挡,页面正停留在某厨师学校的报名须知和联络方式。
“xx 高级厨师培训…… 帮你那个宝贝室友看呢?”
吴恪将网址加入收藏夹,合上电脑,淡定转头:“你现在有空吗?有件事找你帮忙。”
“帮忙?” 齐斯宇马上立正,“你说。”
“下楼帮我买杯咖啡,就要你手里这种。”
“操你大爷吴——喂你干嘛去?”
他扬扬手里的烟,“记得少冰。”
走到防火通道,吴恪坐到楼梯上,很快楼道就烟雾缭绕。抽到一半,他拿出手机拨通老家那所初中的校办电话。
“喂,哪位。”
乡音很熟悉。
“您好,我想打听一个人。”
小地方人员流动慢,接电话的行政老师十多年没变过岗,一提起某某校医顿时就有印象,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令吴恪意外。
“那人早不干了。好几年前吧,他好像是惹上什么仇家,腿让人给打瘸了不说,脸上还叫人划了几刀。哎哟那刀疤看着就瘆人,学校这种教书育人的地方哪里还敢用呀,后来只好另招人咯。你是他什么人呀,找他有什么事?”
沉默之后,吴恪说:“没什么,谢谢。”
收起手机,久久无言。
是自己低估了梁泽。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梁泽从来就不需要谁的保护,他拳脚有力,心里有数。
晚上周围的同事陆续下班,唯独吴恪一个人等到 11 点半才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下班了。” 梁泽给他发消息。
“我现在过来。”
“不急,开车小心点。”
之前觉得从浩瀚到饭馆这段路很近,现在明明不堵车,还是感觉远得熬人。
车拐进小路,远远就看见梁泽瘦瘦长长的身影站在路边。他穿着宽大的白 T 恤,卡其色短裤两侧有两个大口袋,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三角斜跨包,头发短短的很清爽,乍一看就像是刚入学的大学生。
吴恪按响喇叭。
梁泽把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看到熟悉的车牌后眼睛亮了一下,抓着包带的手扬起挥了挥。
“等很久了?”
他摇摇头,“我出来得也晚,走之前帮老板搬了几箱货。” 可是刚说完,就弯腰挠左边的小腿肚。
“被蚊子咬了?”
“嗯。”
两个红红的大包还是很显眼的。他薅薅头发,有点抓狂的表情:“都已经入秋了,怎么街上的蚊子还是那么多,而且它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只叮我不叮你。”
以前读书的时候就这样,哪天晚上要是不点蚊香梁泽能被叮十几口,可蚊子偏偏就对睡他旁边的吴恪熟视无睹。
“听说身上有味道的人比较招蚊子。”
梁泽系着安全带,扭头疑惑了一声:“嗯?”
是说我身上比较难闻吗。
他低头,心虚地嗅了嗅领口,好像的确挺难闻的,油烟味又呛又重。
还没来得及再把头抬起来,眼前的光线却被人遮住。是吴恪忽然起身把他吻住了。吴恪弓着背,整个人挡在他身前,右手越过他的肩撑着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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