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奶奶一语中的,第二天一早,陈潮眼眶连着眼皮高高肿起,还泛着青紫,看起来滑稽中还带点可怜。
男孩儿磕磕碰碰都正常,陈潮他爸小时候时常鼻青脸肿地回来,不管是跟人打架了还是翻墙头摔的,陈奶奶后来连问都懒得问。儿子自然不比孙子,孙子磕了奶奶还是心疼的,所以给抹了点消炎的药膏。
因为这一磕,苗嘉颜时常过来看看陈潮。来了直接往陈潮脸上瞄,陈潮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还疼不疼了?”苗嘉颜第不知道多少次问。
陈潮沉默了会儿,之后说:“不疼。”
虽然陈潮这么说,可他的脸看起来实在吓人,苗嘉颜心里觉得他磕成这样自己得占很大关系。然而在陈潮心里这事儿跟苗嘉颜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自己没注意磕的,邻居家小女孩儿每天一脸担忧地关心和问候,这实在让他接受不能。
这太肉麻了,简直要了这个年纪中二少年的命了。
俩人各自揣着心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潮说:“我没事儿了,你别再问了。”
苗嘉颜没吭声,只是微蹙着眉看着陈潮的眼眶。
陈广达往陈潮手机上打了好几次电话,陈潮平时不用手机,就放书包搁着,已经没电了。陈广达电话打到家里来,是陈爷爷接的。
陈爷爷在楼下喊陈潮:“孙子,你爸电话——”
陈潮听见了,站楼梯口喊:“他什么事儿?”
陈爷爷又喊:“你爸想你了——”
陈潮喊了声:“不接,让他别想了!”
陈爷爷利索转达:“别想了,不接。”
陈广达在电话里不太有底地问:“跟我生气了?”
“不知道,”陈爷爷说,“我们平时聊不起你。”
“……”陈广达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只得挂了电话。
陈潮的脸彻底恢复已经是八月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快把陈潮蒸熟了。
他以往在家过夏天都是空调设置室内恒温23度,没遭过这罪。
陈爷爷也研究过能不能给孙子装个空调,但人说他们这种老房子的电线扛不住空调的大功率,有隐患。而且不知道孙子住多久,陈广达也没给个话,万一刚装完陈广达就给接走了,这空调就没用了,老人用不上。后来陈爷爷往孙子房间里支了两台电风扇,一个立式的远远对着陈潮的床,一个小台式就放在桌子一角避开枕头方向摇头吹。窗纱也给钉上了,这样就可以成宿地开着窗户。
老家这边虽是不直接沿海,但距离海边也就二十多公里,空气潮得很。晚上睡觉风扇吹来的全是热风,还吹得浑身都很干,这又干又潮的感觉几次让陈潮半夜盘腿坐在床上,回想以前的恒温23度,感觉在做梦。
陈潮后背起了成片的痱子,打从记事起他就没怎么起过这东西。
痱子痒起来直钻心,跟痱子比起来,蚊子包那点痒都不算什么了。
奶奶给弄了罐痱子粉,每天一早一晚地往孙子后背上拍。拍了也没用,陈潮一天得冲好几次凉,都冲掉了。
有天苗嘉颜过来送东西,陈潮正光着膀子被奶奶拍痱子粉,苗嘉颜一进来闻到痱子粉独有的味儿,嗅了嗅问:“你起痱子啦?”
苗嘉颜走路轻,刚才陈潮和奶奶都没注意到他,这会儿突然听见他说话,陈潮不等回头先猛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可不,他受不了热。”陈奶奶回头跟苗嘉颜说。
陈潮穿好衣服才转过来,见苗嘉颜毫不避讳地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一时间有点没话说。
苗嘉颜其实看见陈潮拍痱子粉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想笑,但他很理智地没真笑出来,只说:“我小时候也抹这个,如果不出汗很快就好了。”
陈潮已经没脾气了,出去上院子里的小凉棚坐着去了。
陈潮再接到他爸电话那天,难得下了点雨。陈潮很舒适,连带着心情也很舒畅。电话一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了。
“找谁?”
陈广达听见是儿子接的,乐了:“找你。”
陈潮:“不认识,挂了。”
陈广达笑着说:“别挂,爸正想你呢。”
陈潮都已经沦落到因为一场小雨就能高高兴兴的地步了,还能对他爸的想念回应出什么来。没直接坐车离开去姥姥家吹空调,已经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深的爱了。
“你怎么样啊儿子?”陈广达在电话里竟然还能问出这个来。
“挺好。”陈潮平静回答,“活着呢。”
陈广达问:“你待得适应不?”
陈潮在那儿站了两秒,甚至有点不知道咋回。
陈广达:“喂?”
陈潮:“还行。”
“那你就在奶奶家先住着吧,爸这边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陈广达话说到这儿,刚才的轻松劲儿没了点,顿了两秒问,“你想你妈不?你要在奶奶家住够了,不然去妈妈那儿待几天?”
陈潮没考虑,说:“不用,我不去。”
陈广达于是又笑了下,问他:“你是不是挺怪爸的?”
“没有,挂了,你自己注意。”陈潮说完就真不聊了,等陈广达说“那先这样吧”,陈潮说“嗯”,就挂了电话。
陈潮是个很怕腻歪的人,不会说也不爱听腻歪人的话,这对他来说很折磨。
陈广达偶尔发短信给他问他“你想爸没有”,每次把陈潮烦死了,手机一扔不愿再看。
这电话接完陈广达能挺一周不找儿子,陈潮也能消停一周。
小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陈潮最近心情都不错,整个人带着一股平和的气质,眉眼间甚至看着都很温和。
苗嘉颜有时候路过看见他,都奇怪地多看他几眼,觉得他说不上来哪儿比原来顺眼了。
跟陈潮每天臭着脸比起来,苗嘉颜就是个自在的农村快乐小孩儿。家里地里那些活儿他都干得很顺手,没事儿往井里泡点水果给周围邻居们分分,隔几天穿着那条白裙子赶着家里的小鸭小鹅去草甸子上放放,再捡一小兜野鸭蛋回来。天热的时候会带个大宽檐儿的草帽,或者把头发扎起来。
陈潮经常能看见苗嘉颜扎头发,皮套绑在两根手指上,用手随便拢拢头发,在脑后绑个乍乍乎乎乱七八糟的小尾巴。之前学校里长头发女生要么绑辫子,要么就是规规矩矩的马尾,这么稀里糊涂绑头发的真没有。
陈潮有时候觉得苗嘉颜太野了,在村里自由长大的那种粗糙的散漫,乱绑头发,跟男生没距离。但看多了竟然也能接受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快乐小孩儿也不是一直快乐,陈潮第一次看见苗嘉颜父母回来,当天晚上隔壁就乱哄哄地吵成了一团。当时陈潮已经躺下准备睡了,她第一次听见苗奶奶发脾气。苗嘉颜他爸听起来也很生气,吼起来很凶。
第二天一早,陈奶奶跟陈潮说:“上午你去叫小苗儿过来,别让他在家待着,看他爸火上来了再打他。”
陈潮问:“打她干什么?”
陈潮没挨过打,他们家没人爱动手。他这当儿子的都不挨打,苗嘉颜一小姑娘挨打,陈潮挺不理解。
“唉,”陈奶奶叹了口气说,“看不上他留头发呗。”
陈潮扬起眉,感觉自己没听清:“什么?”
“小苗儿可犟了,怎么说也不剪头发,因为这事儿他爸每次回来都发火。”陈奶奶又跟陈潮说了一句,“等会儿你去把他带出来玩儿。”
陈潮彻底不能理解了:“不剪头发就打?”
陈奶奶又叹了气,没说什么。
因为不剪头发挨打陈潮头回听说,不知道是自己有病还是谁有病,反正肯定有个人有病。
陈爷爷偶尔会出海,他从前是个渔民,爷爷小时候住海边,他们家是后来才搬过来的。现在不指着出海为生了,可陈爷爷还是放不下,时常跟着船出海下网。
陈爷爷昨天给陈潮带了些鱼片回来,说小孩子都爱吃这个。陈潮偏就是个例外,他不爱吃这些,嫌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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