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针不是已经跨越新的一天,这便是陆偃当天第二次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大清早,陆偃还没有起床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接到季子游的电话,刚刚陆偃快睡着了,季子游又问他能不能去接。
陆偃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任性和自以为是吗?亦或者,是他在某个自己不确定、不经意的时候表现出对季子游的喜欢,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可那多半是误会吧。
尽管教过很多学生,也认识不少年轻人,但他们对“喜欢”的定义总是令陆偃难以理解和苟同。他们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将别人的某些举动定义为对自己的喜欢,显得那么不谨慎。
假如早晨陆偃没有接过季子游的电话,此时也会认为季子游是轻浮而天真的。可如果有第二通电话,那陆偃就有了另当别论的念头。
河堤路的酒吧街算得上是当地名声在外的地方,这里不只是吸引了当地最时尚、最爱玩的年轻人,很多从外地来邕浔的年轻游客也选择来这里消遣。
有的晚上,陆偃开车回位于老城区的旧房,途径河堤路的对岸,隔着江面,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对岸的喧嚣热闹。
那里一年四季,夜夜笙歌,就像总有一群年轻人,不管这世界发生怎样的剧变,他们依然沉迷在自己的喜怒哀乐当中,声色犬马,好不快活。
陆偃曾经觉得自己与那群年轻人的关系,就像是两岸隔着寻江。
但是,当他通过寻江三桥来到岸的对面,才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和那缕鲜活的生命产生了联系——从他认识季子游的那一天开始。
所幸到了这个时间点,路边停车位不像十点左右时那么难寻。陆偃很快在路边把车停好,拨打季子游的电话,却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无奈之下,陆偃只好一边继续拨打季子游的手机,一边沿着酒吧街找人。
他不喜交际,平素最怕来这种地方,感觉酒吧门前揽客的人个个像是洪水猛兽似的。
好在到了这个时候,新客少了,揽客的人自然也没有了。路上确实时不时看见一些人,可多是喝醉的,要么手舞足蹈地发酒疯,要么躺在地上烂醉如泥。
陆偃寻思着季子游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他的房东,又是啼笑皆非。
亏得季子游找不到车的时候总能想到他。但是,季子游住在他出租的房子里已有两个多月,即便他是两个月前才到邕浔,难不成这段时间里在公司没有交到一个可以托付的朋友,让他在找不到车的时候求助吗?
再怎么说,找年轻的朋友帮忙,总比找四十来岁的房东好一些吧?除非,季子游在邕浔压根没有朋友。
这个判断刚出现在陆偃的脑海里,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那个耷拉着脑袋,坐在道牙上的年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子游抱着双臂,把头埋在臂弯里,像是蜷缩作一团。直到陆偃走到他的面前,他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
“季先生。”陆偃看他毫无反应,蹲下来轻轻推了推他,“季先生?季子游?”
季子游怕是睡着了,即便被人推着也不动弹,像一尊石像似的。
陆偃只好稍加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喊道:“季子游!”
终于,季子游缓缓地抬头。
看着面前通红的脸和迷蒙的眼睛,陆偃的心头突了一下,还没有说些什么,他便看见季子游咧嘴笑,笑得既傻气又无害,看得他哭笑不得。
“陆老师,你来啦?”季子游说话时喷出浓浓的酒气,语调也憨得很。
“嗯,我来了。走吗?我送你回去。”说着,陆偃起身,想了想,弯腰扶着季子游的胳膊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季子游战战巍巍地起来,原地一个趔趄,摔进陆偃的怀里。陆偃下意识地推开他,抓着他的两条手臂,让他好好站着。
“你怎么来啦?”季子游脚下的地面似乎会自己移动似的,他怎么都站不稳,迷迷糊糊地问。
看他这状态,向他解释什么,他清醒后都不会记得,陆偃索性不回答,说:“挺晚了,我先送你回去。能走吗?”
“没问题!”季子游用力挥动胳膊,这阵势仿佛要上战场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结果没往前走两步,两条长腿就原地打了结,险些将自己绊倒。
陆偃立即上前去扶,没能扶着,他又晃晃悠悠地站直了。他开始沿着道路东倒西歪地走,根本走不出直线。
见状,陆偃上前拉住他,说:“这边,走错了。”
“哪边?”季子游歪着脑袋问。
陆偃十多年没应付过这样的醉汉了,只想着速战速决,不愿陪他在街上继续闹腾,于是双手分别攥住他的两条胳膊,推着他,把他往路边的停车位带。
季子游虽然醉得六亲不认,但好在酒品还可以,到了这样的程度还没有撒酒疯,说话或动作都算安分。
陆偃打开后排的门,把他安置在车内,为免他半路轻举妄动,用后排的安全带把他固定住了。
八月的午夜燥热得很,陆偃坐进驾驶座时,已经是一身汗。
他打开空调的冷风,呼呼的风声在车内循环着,隐隐约约地,他听见季子游喊着某个人的名字,还说了不少脏话。
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但季子游全然忘我,根本没有留意把他带上车的是谁,只顾骂个不停。
看来季子游喝成这样事出有因,而不是心血来潮去买醉。
陆偃曾像他这么年轻,也曾遭遇过自以为难以跨越的挫折。看着他这副模样,陆偃的心里有些过来人的怜悯,摇了摇头。
也许是累了、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车内变得安静许多。
马路两旁的灯光未能将车内打亮,陆偃几次从后视镜窥视,只能看见一张模糊的脸。他看不清季子游的神情,后者是不是睡着了,他不得而知。
可是,当汽车驶过跨江隧道,剩下的路上再没有川流不息的车流,陆偃依稀听见后排传来抽泣的声音。
陆偃连忙踩了刹车减速,偏偏大道上一时找不到去往辅路的出口,不便停车。
他趁着周围没车,几次回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终于确认,季子游捂着脸哭起来。
明明可以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咒骂,但陆偃感觉得出来,季子游有意地克制自己的哭声。
他像是极力地制止自己流泪,可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痛苦的泛滥如同洪水决堤。所以他一声不吭,除了不得已发出的抽泣声外,什么也没有。
陆偃把车开回原本的速度,行进的过程中尽量减少变道和超车。他始终凝神听着后排的声音,大概快要到时耘苑时,抽泣声没有了。
新城区的绿化未能成熟,树荫没有将路灯的光挡住,道路上的灯变得亮了不少。
通过后视镜,陆偃看见季子游默默地坐着发呆,被酒精涨红的脸显得有些呆滞,哭过的眼睛空洞无神,但心情像是平复了许多。
回到时耘苑,陆偃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他的车位位于电梯口旁,这样季子游上楼也方便些。
车停稳后,陆偃没有把车熄火。他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凌晨两点钟。
“到了,能自己上去吗?”陆偃回头问。
季子游呆呆坐着,两眼虽然睁着,可像是睡着一般毫无反应。
陆偃奇怪地看他,问:“季子游?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木然地望向陆偃,还是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陆偃叹了口气,只得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座打开门。
“到家了,上楼吧。”陆偃解开他的安全带,“回去好好睡一觉……”
安全带的扣子还没有完全松开,季子游突然抬手扶稳了陆偃的后颈,抬头吻到他的嘴上。
第15章 房东-6
印在陆偃唇上的触觉让他怔了一下,几乎是过了一秒钟,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紧接着心像是漏跳了一拍。
季子游的呼吸里带着浓重的酒气,可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同样令陆偃讶异。
或许接吻对季子游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哪怕在醉得将要不省人事的时候,这动作也做得如此自然和亲昵。他的嘴唇柔软,轻柔地印在陆偃的唇上,用微乎其微的力道吮吸后者的唇瓣,眼睛却是始终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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