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站在学校的垃圾车前,还是在车开走前破罐子破摔地说服了自己,心想有句老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秦殊也不知道他的心思,被发现了顶多挨一顿批评——他不怕秦殊发火,没见过,所以不怕。
他很聪明,打了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间的时间差去扔东西,给自己找好了“最近都在画室、没机会收小纸条”的借口,秦殊也丝毫没有察觉异样,这件事原本可以这么瞒过去,然后不了了之。
但他又太善良,没能说服自己在这方面过分丰沛的同理心,事后想起来还是很后悔,觉得这样糟蹋别人的心意不好,至少该把销毁权留给秦殊的。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写了信承认错误,没有刻意改变笔迹,甚至用了挺特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审美的信纸,和其他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桌上要他转交的纸条和便签一起,当面交给了秦殊——后来他还用同样“明目张胆”的方式递过情书,这是后话了。
意料之外地,秦殊依言读完了信,却没跟他计较,只是当着他的面把那些“少女情思”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用哄孩子似的语气告诉他,迟早是要扔掉的,别太放在心上。
那可能是他第一次模糊地、将信将疑地窥见秦殊漠然的阴暗面,开始察觉这个人对“感情”的理解也许有些古怪。
——很久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感情”这种东西,原本是不该出现在秦殊生命里的。
他没带睡衣来,身上穿的是第一天洗完又晾干的衬衫,这里的条件有限,衣领上挂着一层陌生的花香味道,有些腻人,饶是感冒嗅觉受阻都能闻到。
他在甜腻的香味里叹了口气,又解开两颗衬衫扣,一边摩挲着胸口那颗被体温烘热的玻璃纽扣,一边又想起那个问题来。
如果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呢?
说得再残忍些,亲情也好,爱情也罢,秦殊的人生真的缺他不可吗?
他突然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儿像俗套的青春片,无可救药的小混混喜欢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沉迷恋爱一发不可收拾,不计后果地追到手,才发觉现实和想象并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似的满脑子罗曼蒂克、离了爱情就不能活,甚至找不到多少对方同样喜欢自己的证据。
优等生嘛,一出生就住在象牙塔里,有大好的前途,不理解俗人的感情也无可厚非。
他当然知道现在他们是相爱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否则也不会自始至终那么坚定地去寻求答案,有恃无恐地一再试探。
只是以前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关注的是自己能不能得偿所愿地收获回应,这段感情变成他理想中的形态,却没有换位到秦殊的角度上去,想一想对方是否也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因为秦殊太惯着他了,没有脾气也没有底线地纵容,偶尔逃开也会被他理所当然地重新缠上——在这段关系里,他始终是被偏爱的那一方。
他被纵容了太久,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直到他们真的开始交往,他才慢半拍地开始思考起这些问题。
所以有时候他明知道秦殊在保护他,不在他面前显露出不正常的占有欲,甚至不过问他的很多私生活,只扮演一个随时能给出回应的倾听者,却反而希望对方能多问几句——这样至少他能确定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单方面地依赖对方。
想多了——他摇摇头,在心底里反驳自己——秦殊原本就不是那种性格。
总有人能脱离一切社交关系而独自活着,不依赖任何人也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他比谁都清楚,秦殊就是那种淡漠到不可理喻的人。
何况这两天他们聊天的频率比以前多得多,秦殊也渐渐地会主动给他发些“非必要”的消息,已经是很好的转变。
他怕秦殊担心,怕那些不正常的醋意长成横在彼此之间的刺,选择了独自应付王晗越线的行为,对这些事只字不提也不表现出任何异样,就不能要求秦殊反常地来追问他。
也算是进步吧,他想,毕竟放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会故意让人吃醋来刷存在感的,是个幼稚的骗子。
尽管他也不太确定这样的进步算不算好事。
就像从前他总是自由的,浪漫又荒诞的性格,与世俗格格不入,自己都捉摸不透,也不用担心被谁抓到底牌。
可现在他自愿放弃了这份自由,不再耍些刻意为之的心机,乖乖将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交到对方手中的时候,他又好像已经输了。
如果是平时的林芜,这时候很快会意识到自己在钻牛角尖,然后选择暂时打断思绪,不让自己被琐碎无解的问题困住。
但生病的人总是缺乏安全感,就没完没了地跌进同一个陷阱,在孤立无援的庞大幻想里打转,最终落败于求而不得的依赖欲。
他望着朦胧的月色,怀着这样求而不得的依赖欲陷进梦里,又自然而然地梦到了秦殊。
是个噩梦。
第94章 木绣球花
“……那他呢?他就是不一样的吗?!”
雨实在太大了,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几乎害得他握不稳伞。
林芜靠在挂满水珠的铁栏杆上,反常地没去在意会不会弄脏衣服,甚至在透明塑料伞第三次被风刮到濒临失控的时候松开了手,将自己一把扔进雨里,试图借助雨势保持些许清醒,免得自己下一秒就拉开门冲进去。
窗户是玻璃窗,窗帘半开,屋门也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让他得以将听见的看见的信息拼合起来,拼出眼前这副完整又荒谬的场景。
他站在倾盆大雨里,偷听他的哥哥——他的心上人——和女朋友吵架。
也可能是前女友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那个女生的模样——金发蓝眸,白得藏不住血色的皮肤,身型高而瘦,和某个时期的他有七成相似,蓄满泪水的眼睛像玻璃湖,折射出令人心颤的愤怒和痛苦。
“说话啊,他就不一样吗?他就能讨你喜欢,配让你那颗石头心动一动吗?!”
女生的质问声扎进他耳朵里,指代没头没尾,他却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说的是他自己。
雨里渐渐响起雷声,不合常理又连绵不绝的闷雷,像什么刻意为之的干扰噪音,迫使他不得不上前几步,贴着门板才能听清秦殊的回答。
“不,”温润又残酷的话音传进他耳朵里,让一切杂音都凝固几秒,只剩下心跳陡然变得慌乱起来,“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窒息感就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像有人把闷雷灌进他身体里,堵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才发觉梦与现实两相掺半,窗外确实滚着雷声,雨势瓢泼,月亮早已不知踪影。
从噩梦里惊醒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心跳急促得近于慌乱,耳边还回荡着嘈杂的无机质轰鸣,他撑着床缓缓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汗,把衬衫布料浸得发潮,像被梦里的雨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背上,被风一吹又变得冰凉。
但至少醒过来了——他默默想着,靠在床头平复呼吸,摸了摸额头想好歹烧是彻底退了,那一针还是有效果的。
梦里的场景又浮现在他脑海里,抱着秦殊索吻的女孩子,和当时的他如出一辙的金发,白皮肤,墨蓝的眼里盛满滚烫爱欲,又在被推开的那一瞬凝固。
他明知道那是假的,秦殊没有抱过除他以外的人,也没有回答过那句残忍的话。
可他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晰,清清楚楚地看到秦殊把人推开时的神情——冷淡的,无动于衷的,黑而长的睫毛撇下来,像敛起翅膀不愿扇动一下的蝴蝶,童话故事里不合气氛的漏洞,将人一把推回冰冷现实。
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
他再清楚不过了,几个月前秦殊也会这么推开他,眼里无波无澜,连心跳都如常规律,是真的无动于衷。
真实的记忆比梦残忍得多,以前他从不在意秦殊的态度,现在却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心口像被吸满了泪水的棉花死死堵住,酸涩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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