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炤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却把他每一个动作都刻在眼里,半秒钟的时间都无比漫长,像是被夕阳无限拉长的影子,随着黑夜的降临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顾炤睁开眼睛,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还是只能感觉到江水的寒冷,刺骨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入眼是一棵苍绿的大树,根茎从小区颇有年头的水泥地里翻出,低矮的楼房完好无损,紧凑地贴在一起。
刚从楼梯上下来的阿姨问他:“小伙子,你刚刚是去304号看过房子的吗?”
304号是顾汶同学的家。
自己这是,刚刚从那里出来?
顾炤摁着太阳穴,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那个“梦”太真实也太匪夷所思,关键是他怎么走路也会睡着?
“那个房子千万不能买的呀,”阿姨跟他说,“凶宅,以前死过人,闹得可大了,住不得人的!”
顾炤忽然反应过来,立即转身,冲上楼梯,来到304号房拼命拍门。
没有人回应。
他一咬牙,直接一脚踢上去,老旧生锈的铁门根本承受不住职业拳击手的力量,“嘭”一声轰然弹开。
地板上积满灰尘,只有两串脚印,一大一小,一个走到客厅就停下,一个直接去了卧室。
沙发上的灰尘掉了一块,他之前从自己手臂和衣服上看见的东西大概就是从那上面蹭下来的。
电视机前还是摆着全家福,泛黄的照片连上面有几个人都辨认不出来。
顾炤冲进卧室,打开门后连呼吸都凝固了。
没有人,顾汶不在里面。
这是属于女孩子的房间,床单已经褪色,却还能看出一点浅浅的粉色。床头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具,旁边的柜子上则放着两个并排坐的洋娃娃。
只有书桌上那个崭新的礼物盒子和整个房间都格格不入,顾炤走过去,看见盒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张贺卡。
顾汶的字写得很漂亮,是属于小女生的秀气精巧,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祝木雨生日快乐。”
他明白了,刚才那个梦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而且至少是在他进入这间房子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顾炤活到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怀疑了,顾汶不见了,这是最要紧的事情。
还有沈时年,他究竟是什么?从车上跳下去后又去了哪里?还留着那个所谓的“精神力场”里面吗?
顾炤觉得自己此时需要抽一根烟来冷静一下,但是他的烟昨晚应该都被陈姨收走了。
他掏出手机,给陈姨打了个电话。
“喂,小炤啊,你要回来了吗?”
“陈姨,”他艰难开口,强迫自己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你知道今天汶汶是去给哪个同学过生日吗?”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陈姨说,“就是她们班上以前出意外的同学啊,汶汶每年都要去给她扫坟……那小姑娘也怪可怜的,偏偏过生日的时候没了。”
顾炤大脑宕机,心底滋生出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他手指冰凉,生日贺卡在他手中微微颤抖起来。
陈姨继续说:“忙完了就赶紧回家,你妈说今晚她也会回来吃饭。”
顾炤机械地答应着,然后挂了电话。
关于那个死去的同学,他竟然是有印象的。
那个时候他还在读高中,顾汶刚刚上小学,选了个寄宿学校,回家的时间很少,他都是在看见新闻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居然是妹妹的同学。
那些天顾汶回家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他还以为是她和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关系不好,现在却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原因。
如果这几年来,顾汶都和他刚才一样,沉浸在一个梦里?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这个叫做“木雨”的女孩并没有死,所以她才会用心给朋友准备生日礼物,顾炤想起刚刚在梦里她叫的那句“赵阿姨”,还有她进这间房子轻车熟路的样子,心里不战而寒。
其实最让他想不通的还是沈时年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吗?
顾炤将头发撩至脑后,一点一点地观察起房间的样子,试图找出什么线索,顾汶虽然身体小只,但毕竟是个人,总不可能人间蒸发了吧?
就在他一点一点寻找的时候,卧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轻盈而谨慎的脚步声,伴随踩着铁门踏进来的声响。
顾炤心头一惊,连忙躲在卧室门后,透过门与墙壁连接的缝隙往外看。
那人身穿西装,左耳插着蓝牙耳机,正朝顾炤所在的位置看过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
他越靠越近,扶上卧室门,从上衣内侧掏出一把Glck17,顾炤在《史密斯夫妇》电影里看过这玩意儿,男女主角都拿着它大杀特杀。
顾炤活动手腕,拼命抑制住呼吸声,下一刻门就被外面的人猛然推开。
秦肖先是感觉到门内有一股阻力,然后手腕瞬间被人抓住,对方抬起膝盖狠狠一顶,Glck17被踢落到地上,紧接着就是一个过肩摔,他被狠狠砸在地上,双手受到钳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下。
顾炤一只手控制住他咽喉,踢开落在旁边的Glck17,防止他再去拿,然后死死盯着他的脸,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秦肖也好不到哪里去,震惊到无可附加,只能跟他互瞪。
“还有谁在?”雷蒙在耳机里问,“妈的,是不是伊甸那群龟孙子,狗玩意儿肯定闻着味儿过来了!”
“不,不是……”秦肖喉咙上像是卡了一根刺,皱紧眉头盯着顾炤问,“怎么会是你?”
这句话顾炤也想问,但是很快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秦肖挣脱开的那只手上握着一个注射剂,针管扎进他的颈部动脉,顷刻间天旋地转,他倒了下去。
秦肖把他沉重的身体掀开,扔掉注射剂,摁着耳机说:“发现疑似目标,目标身份……未知。”
第14章
天空是铅灰色的,浓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顾炤打着伞,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面前是一块被鲜花铺满的墓碑。
他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盯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从照片里看见了那个男人的微笑。
他记得老爹的葬礼是在老家举行的,整座山头都是顾家人的坟地,老太太说现在时代变了,也不搞锣鼓哭丧那么大阵状了,顾沉活着的时候就讨厌这些旧派作风,死了咱们也不给他添堵。
覃女士穿着黑色的长裙,帽子上垂下来的黑纱遮掩住她的表情,只能看出她是低着头的,目光应该是落在戒指上。
衣角被人拉了拉,他低头看,是比现在还要矮上很多的顾汶,她仰着小脸问:“哥哥,爸爸死了吗?”
顾炤一愣,揉了揉她的头发,回答:“嗯,爸爸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他的眼睛也死了吗?”
顾炤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朝着一脸天真的妹妹点头,情绪很复杂。
“头发呢?”
他思考片刻,解释道:“人死了,身上所有东西都死了。”
“所以我再也看不见爸爸了是吗?”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就算每天都听话,爸爸也不会回来了吗?”
顾炤蹲身,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道:“汶汶,你听我说,爸爸虽然离开了,但是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顾汶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顾炤帮她把眼泪擦干净,看着她由悲转喜的面庞,心中忽然一阵绞痛。
不仅是小孩,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理解死亡都是极其残忍的事情。
他想要对顾汶说出真相,告诉她人死了以后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在梦里,他又回到了老爹的葬礼上。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画面又轰然倒塌,他回到了家里,餐桌上,顾汶摔碎了一个杯子,对他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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