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他说:“你给我滚!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师兄……”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师兄!”
魏浅予怔怔看着他,这是要断绝关系。明明刚才就要要成功了,怎么突然发了疯说这么狠的话。
他垂下眼,眼里光亮一点点消失。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没有说。沈朱砂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这么低三下气哄人,还遭人弃,心里倔,转身下床,拉开门。
跨过门槛后,他看着漆黑的天,想着许久要见不着,终究没忍不住,伤情地说:“你恨我怨我也好,讨厌我觉着我恶心也行。从小到大,能让我摘下百岁和田黄去换东西的只有你一个,我不能死心,我魔住你,缠着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无法无天的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有点悲伤。
“师兄。”他极轻极轻说:“我会回来的。”
梁堂语听见门阖上的声音,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没等到天亮就开门。
门外静悄悄的,抱猫穿短袖的影子靠在门框,长发还垂在肩头上,闻声仰头笑。梁堂语心里一松,湘夫人轻轻叫了声,那虚幻的影子散了。
梁堂语猝然进了步,湘夫人受惊扭头扎进花坛里没了影,门扉下空空的,他心里好像被人挖去一大块,疼的要命。
他走去魏浅予小院,门关着,房间衣柜里给他买的衣服鞋袜什么都没带走。他说了那么多回滚,这次终于将人赶走了。
今早的风格外凉,顺着衣领灌怀里,梁堂语低着头,这才发现出门连鞋都忘记穿。
魏浅予坐在飞机上,拉下眼罩一路没话,沈启明还想再跟他说说回去以后跟大伯对峙做假账的事,他小叔没什么兴趣,只是当他以为对方睡着时偶尔应答两声。
“小叔。”飞机往上升,沈启明觉着耳朵有点不舒服,合上账本往外看擦过机翼的白云,瞥见他小叔侧脸,忍不住多嘴问:“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很不开心,谁惹你了吗?”
魏浅予不说话。
沈启明大概真是耐不住无聊,明明见他一张臭脸还忍不住顶着风问:“让我猜猜,你师兄是不是?”
魏浅予不答,脸色更臭。
这时候空姐送来毯子,沈启明道完谢展开给他小叔盖上,看他手腕上那串红豆,伸手勾住,没等拽,魏浅予拉开眼罩一把将他爪子拍飞,没好气说:“你叭叭了一路,能不能安静会儿。”
沈启明这次真看出他炸毛了,不敢再动,过了一会才提醒:“百岁和田黄就在我包里,你进门前得戴上。”
那是沈聆染身份的象征,也是聆染堂的门面。他小叔拿镯子换玉山的事没敢让爷爷知道,不然免不了一顿家法。
魏浅予一夜没睡眼底下黑着,低垂着头摸手腕,似乎上边有个看不见的镯子。
他说:“先不戴了吧。”
第48章 掀桌子
飞机落地已是晌午,沈启明在乌昌就打了电话回来,刚出机场大门,埋在人群里的沈家司机就冲他们招手。司机提前一个小时就在这儿等着了,领着两个少爷上车,说家里已经摆好席面,等他俩回去开。
机场离沈家宅子有段距离,司机怕耽误饭点开的有点快,魏浅予敞开车窗,风呜呜吹,额前碎发不断拍打脑门。
北京的风干燥,不比乌昌湿润,魏浅予听着路人的京腔,让已经熟悉了吴音软语的他觉着恍若隔世,似是魂魄离体游荡做了个梦,现在梦醒,眼前是不掺一点假的现实。
他关上车窗阻绝了外边喧嚣,心神并着收回,睨过沈启明护在怀里的包说:“把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聆染从十四岁开始打理家事,表面桀骜实际拎得清,该收心时绝不矫情,在乌昌的时间里,也没完全做甩手掌柜,沈启明查的所有消息都定期跟他说。
沈启明把账本递过去,指尖碰到装百岁和田黄的黑绒盒子,一并拿出来。
魏浅予只接了账本,叠起腿放在膝头翻看。沈启明手拿盒子,见他没反应又识相地装回去。
司机开的很稳,魏浅予单手衔页,盯着账本缓慢地咬食指指节,心里忍不住骂他大哥就是个里外拎不清的傻逼。
他不仅以一等品充特等朱砂掺假,还买通了乌昌店的负责经理,从别的地方进货顶着聆染堂名头往外卖。一个月从北京拿三万的货,月底还剩一万五,柜台上摆的七八成都不是聆染堂自己的颜料。
沈启明那天去的急,伙计没来得及藏,打开仓库一股刺鼻的化工作坊味,平日里一小包一小包售卖闻不出来,摞在一起真能把人呛死。
沈启明也侧身看着账本,“颜料从省外进的,跟瓷场印花是同一种,鲜艳有余还能耐住高温,甚至水飞比咱家的好分层。就是……就是,褪色快。”
瓷器外头上釉,又加高温才能锁住颜色,用来在常温下画画自然不佳。
魏浅予问:“他卖多久了?”
沈启明说:“保守估计得有三个月。”
他大哥知道魏浅予一直懒得盯账目,所以才敢这么干,但没想到他小的不管还有老的给盯着,很快察觉到不对。
沈启明瞥了眼司机,用前排椅背挡着,暗做了个手势,压低声说:“大伯这三个月赚了大概有这个数。”
魏浅予冷笑了一声说“不少”,两手对着叭合上账本,盯着前方,“乌昌本地就有生产瓷器颜料的地方,他非要舍近求远从外省进货。”
沈启明是个生意精,一点就知道什么意思,外省供货运输费也是成本,“他想稳定供货渠道,日后不仅是乌昌,别地儿的门店也想染指。”
他说完抬眸瞅他小叔,紧着眉头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大厦将倾,他小叔和爷爷竭尽全力撑着挽着,他大伯却从里边做这个蛀虫,拿着聆染堂名声圈钱。
沈宅中厅摆着张大圆的红木百灵台,铺着百鸟绣纹的桌布,一大家子围坐,二嫂段文秀帮着把热汤热菜端上桌,大嫂李佳颖怀里抱着刚学会说话的小儿子,不间断摁下他伸向汤盆的手。
沈宛鸿坐在主位,左手边留了两把空椅子,老大沈睦先和大儿媳妇小孙子在他右边,沈睦先打开一瓶茅台往他爸喝酒用的窑变天目盏里添,酒水哗啦啦流进去,大门就被推开了。
司机已经回家,沈启明跟在大步昂扬的魏浅予身后进来,保姆刘妈过来接他背上的包,沈启明说不用,进屋挨个叫过后搁在靠墙的月桌上,站在魏浅予身后等他一起去净手。
回到家魏浅予又变成沈聆染,站在门口背着明亮宽敞的院,提着声,又高又亮,对端坐主位的沈宛鸿说“爸我回来了”,又叫满脸喜色关切的段文秀一声“二嫂”,完了眼里再没旁人,回头跟着沈启明去净手,回来后挨着他爸坐下,彻底无视他大哥那一家三口。
沈宛鸿虽然上了年纪,起皱的手依旧比旁人的细,指尖摩挲酒杯的沿,眼皮不抬冷着声说:“还知道回来。”
“怎么着。”沈聆染通了个宵又赶了一路,困乏上来,也没好脾气装乖,靠在椅背上端起盖碗先喝了口半凉的茶,“赶人走还要摆桌接风宴,你这演戏连台子都能搭错?”
“谁说这是给你接风。”沈宛鸿道:“启明出门辛苦。”
“哦——”沈聆染耍起小性,放下盖碗,作势就要起身走,“不欢迎我的饭,不吃了。”
“行了行了。”
他二嫂隔着沈启明倾身摁住他,给这不肯低头的一老一少打圆场。
“带把肘子和京酱肉丝是谁爱吃的菜,你心里没数吗,爸昨儿个就嘱咐刘妈要做。你这几个月在外没少受委屈,看小脸瘦的,都夹起来了,以后可要多吃点。”
“头发怎么剃了?”
提起头发沈聆染就想起他师兄,低下头往前挪了挪,遮掩说:“没什么,乌昌太热了。”
他不想再提这事,问他爸什么时候开席。
沈宛鸿听着又是瘦了又是剃头发的,终于抬眼睥他,确实瘦了,也黑了,剪成短发后眉眼露出来倒显清爽,不忍他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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