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情(83)

　　秦煜看完，视线再度落到第一句上，半分钟后，他将论文放回去，转而拿出手机找到何叶给她发消息，问她那里有没有时初的本科和硕士论文。

　　过了一会儿，何叶发来了时初的本科论文，并解释师兄是硕博连读，没有硕士论文。

　　秦煜点开电子版，翻到致谢部分，果然也看见了自己。不过那时候没有名字，时初只用“他”替代。

　　原来本科论文里就有他了。

　　这时候手机上方罩下一片阴影，秦煜不得不抬起头，看见时初站在面前，手伸过来，拿着一串洗过的葡萄给他。

　　等他接过后，时初在旁边坐下，跟他讲：“快开始了，前面的环节是领导发言，一般都没什么意思。但我们院长人比较风趣，每次上台像在讲脱口秀。”

　　时初手里还攥着秦煜刚才给他的气球，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秦煜面前是水果和饮料，即使身边的人穿着学位服，他们此刻看起来也像是露天电影开场前等待的观众。

　　混在一群毕业生中，秦煜虽然没有不自在，但还是觉得稍微有些突兀。后面的人在窃窃私语，为了配合这样的气氛，秦煜也凑近问时初：“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庄重？”

　　时初开始不理解这话从何而来，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头看了看，最后把气球拉下来一些，非常欲盖弥彰。

　　直到典礼正式开始，秦煜才发现是他杞人忧天。他们的院长果然很幽默，顶着一张标准的教授脸讲着时下流行的网络词语，引得场下一阵阵笑声，他们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相比，与“不庄重”根本沾不上边。

　　时初有时会偏过头来和他讲学校的一些逸闻趣事，如果真让秦煜评价的话，一些事情其实没有太好笑。但奇妙之处在于，由时初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呈现出来，幽默程度会比原本的内容更甚。

　　他果然在这些方面还不太熟练，与台上讲着过时笑话的中年领导相比都可以称作初学者。不过秦煜觉得这也很好，世界上不必每个人都处处游刃有余。

　　几位领导讲完话后，是学生代表发言。秦煜思维还停在时初刚才给他讲的之前目睹了一场学校流浪狗大战的事情，旁边的人却已经开始严阵以待。

　　紧接着，秦煜就听见主持人在台上念出了时初的名字，他要作为博士生代表上台发言。

　　这种事情时初一向不太喜欢，他不向往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过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秦煜忽然明白了他之前说的“这次由我来”是什么意思。

　　“你......”秦煜想问一句什么，但看见时初低头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时，想好的话被抛之脑后，余光瞥见依然被他拿在手里的绳子，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你要带着气球上台吗？”

　　主持人念完名字，已经走到一边静静等待，时初站在席位间，在所有人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把气球带上去。

　　“我帮你拿。”秦煜朝他伸手，这个动作反而让时初做了决定，他牵着气球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本科时不在一个院，后来相处的时间里学校也没占多大比例，秦煜其实没见过在这样场合下的时初。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面上也看不出紧张。要拿发言稿，他先是将手上的气球绑在发言台的话筒杆上，然后对台下所有人鞠了躬，开始他的发言。

　　但凡正经又官方的场合，发言稿一定是经过审核的，不可能完全凭着自己的意愿书写。与前几位相比，时初的发言稿谈不上俏皮，但也没那么多虚伪的空话，他像一位真正的科研者，在与台下的同僚们进行一场学术对谈。

　　秦煜坐在台下，隔着前排领导看他，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当初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这个人有自己的磁场。

　　没毕业时偶尔探讨起以后的职业，秦煜想象中的他要么穿上白褂献身研究，要么站上三尺讲台传道授业——如果是后者，那么时初绝对不是那种能够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上课他会认真讲课，耐心解答学生的问题，下了课他应该就端着水杯走出教室，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拥有错综关系和虚伪人际的职业都不适合他。

　　不过稍微出了个神，时初就已经念完了他的稿子，但没有立刻下台。等台下的掌声散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LED大屏上显示的时间，然后放下手中的纸张，轻轻弹了弹话筒试音，温声道：“还剩几分钟，我想说一点发言稿之外的内容。”

　　台下的老师们互相看一眼，都没有阻止。

　　时初对自己学习生涯的总结在这一刻显得没有那么‘好学生’，连秦煜都惊讶，他会在众人面前坦然说起自己最初努力学习的原因，无关对学术的热爱，仅仅是将它当做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而已。后来当他真正体会到科研的魅力时，回头也才发现他用学习做幌子，错过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

　　他说这些的目的当然不是想劝大家虚度光阴，只是说在竞争激烈的今天，也许可以余出一点时间来感受当下。

　　时初的这些话不是临时起意，因为就当台下的观众都以为这就是他的结尾时，他话锋一转：“这个气球，之所以要带它上来，因为是喜欢的人送我的。”

　　台下的气氛瞬间沸腾，这让秦煜想起自己当初上学的日子，一旦老师讲起自己的感情史，全班同学都会变得极其认真，就连从上课铃声响起就开始睡觉的人也会醒来，生怕自己错过哪一条八卦。不过这次，他从听众变成了被提起的人。

　　还在一起时，他为时初不愿意将他介绍给身边的同学和朋友耿耿于怀了一段时间，后来年龄渐长，也能明白他的顾虑。但时初似乎决心要抹平他曾经有过的一切不甘，他要在众人面前补给他一个迟来的告白。

　　“我本科的时候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学校的毕业典礼上。最初有考研的想法时，这所学校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凭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到这里来，即使我的老师推荐考这里，我也不太敢。”时初笑了笑，“然后，我喜欢的人，他对我真的是很有信心，每天一口一个‘学霸’，让我的自信悄无声息地增长，报名那天义无反顾地选了这所学校。”

　　比起其他内容，在许多人面前谈起感情，时初还是产生了一丝紧张，不太明显，但秦煜能听出来他的声音有点抖。

　　“他是那种，很能在潜移默化中给人力量的人。和他在一起，我才渐渐觉得自己原来也值得被喜欢，才有了重新面对家庭和试着喜欢世界的勇气。不过这些话现在说比较迟，我有一点点炫耀的心理，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好。前几天送了他一个礼物，后来闲聊时他问我，如果喜欢的是别人，会不会也这样对那个人，我现在回答他。”

　　这个问题秦煜的确问过，在时初送生态球那天他们一起吃午饭时提出的，秦煜说不准这么问的具体理由是什么，大概是他也比较自私，只想要独一无二的感情，如果不是独有的，那他宁可不要。

　　当时时初回答不会，他现在似乎想要为这个答案再做一些具体说明。

　　“不会，不是不会这样对别人，是不会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只有他。”

　　台下的人听八卦不嫌事大，起哄声像海浪一样涌来，秦煜在混乱嘈杂中仰头与台上的人对视，终于这次谁都没有先移开目光。

　　像完成了一桩无比重要的事，时初说完这些话放松了很多，为自己这一举动做出妥善的处理，“让大家充当听众是我的私心，所以典礼结束后大家可以去操场左边领奶茶消费券，凭劵在校内任何一家奶茶店免费领奶茶，算是表达我的谢意，也祝在场所有人前程似锦，毕业快乐。”

　　出于职业习惯，秦煜第一时间估算了在场的人数，转换成奶茶消费券数额，得到的是一个对于时初来说不算小的数字。

　　秦煜不自觉地皱了眉，他还在一片欢呼声中思忖时初究竟花了多少钱的时候，时初已经解开气球要下来了。

　　他考虑得依然很周到，怕给秦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全程没有提名字。但很多人想要看看主人公是谁，争先恐后站起来视线跟随着时初移动，就连前排的老师也忍不住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