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短暂的谈话结束了,放映厅的大灯也重新亮了起来。
大灯刚亮时十分刺目,姜乐忱揉了揉眼睛,反射性地激出了一些生理性泪水。坐在前排的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看向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林岿然,不知是谁开始带头鼓掌的,很快小小的放映厅里响起了一片掌声。
这是一个小而精巧的故事,结构,节奏,画面,人物刻画……无一不优。导演巧妙的把自己的野心藏在了故事背后,只给观众留下一片笑声。
林岿然起身,先向前排的朋友们微微鞠躬致谢,然后迈步而下,一步步走向了大屏幕前。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他邀请朋友和合作伙伴们来看这部电影,在映后自然要和大家交流一番。
在他行动间,厅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林岿然,唯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依旧保持着向后排张望的动作——那位宾客从始至终看的都不是林岿然,而是林岿然身边的姜乐忱。
那位宾客太显眼了,俊眉朗目,五官带着明显的混血色彩。即使打扮低调,依旧难掩身上的光芒,即使他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姜没有想到,盛之寻居然也来看这部电影了。
隔着人群,两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电影开场时,姜乐忱迟到了,他和林岿然摸黑进场,自然也没有看到坐在前排的盛之寻。
既然都看到了,那总要去打声招呼的。
趁着林岿然和其他宾客聊天时,姜乐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盛之寻身边。
盛之寻看他走得艰难,伸手扶了他一下:“你的脚伤还没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姜乐忱倒是挺乐观,语气轻松,“回来之前去医院复查了,重新照了片子,愈合的还算不错,月底就能拆夹板了。”他好奇地问,“对了,西蒙你怎么在这里?”
“是林导邀请我来的。”盛之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毕竟是我唱的主题曲,我当然要看看这部电影的质量,如果不好的话后续就不配合宣传了。”
小姜:“那现在看了,是不是特别震撼、特别惊喜、特别感动,想现在就发一条微博,用三千字小作文描述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之情,号召粉丝走进电影院支持?”
盛之寻故意逗他:“我发微博的数量是写在宣传合同里的,发长文需要签补充协议。”
“发长文居然还有钱拿?”小姜还没见过这种一字千金的合同呢,他羡慕地问,“那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一类杂志?我想发篇论文,我不用他们给我发钱,他们不收我上稿费就可以了。”
“……”盛之寻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不是在竖店拍戏吗?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小姜回答:“我昨天回来做毕业答辩,不过今晚就要走了。”他低头看了眼表,“凌晨的机票,助理直接在机场等我,明天上午我还有戏。”
这可真是死亡行程了。
盛之寻说:“那我送你。”
“不用不用,这里离机场近,我打车走啦。”
“林岿然这地方太偏僻了,时间又晚,你打不到的。”盛之寻态度强势。
他话音刚落,身边就多出来一道身影:“盛老师,我只不过失陪几分钟,就听到你在对小姜说我坏话。这里只是安静,不是偏僻。”
小姜生怕两人吵起来,赶忙调停:“对啊,我看林导这里挺好的,搞创作的人都需要安静的环境。这里只是房价低、没有学区、配套设施少、看起来像城乡结合部,不是偏僻。”
林岿然:“……”
盛之寻:“……”
有了姜乐忱打岔,他们确实没能吵起来。
姜乐忱这次回来根本没带行李,盛之寻先去开车,让姜乐忱一会儿去院外的停车场找他。
姜乐忱问:“停车场?”他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停车场。
盛之寻:“就是门口的菜地。”
“盛老师,”林岿然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容我提醒,那是我的花田。”
盛之寻不屑道:“花?我以为是荒废的菜地,只见到营养不良的叶子,看不到一朵花。”
“……”林岿然不说话了。
林岿然是惜花人,在港岛时,他家中别墅就有一座很漂亮的玻璃花房,屋前屋后更是载满了各种绿植。后来他工作重心转移到京城,特地把自己最爱的花种从港岛空运而来,又亲手栽下。
但奇怪的是,那些在港岛开得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繁花似锦的花,到了京城却憋不出一朵花苞。
姜乐忱脚受伤了,走得慢,林岿然陪在他身边慢慢往院外走,边走边给他指自己栽种的植物。无一例外,长势都不乐观。
“也不是每株都不好呀。”姜乐忱为了安慰他,指向院门口爬满一整面墙的爬藤植物,院墙的角落,大黑狗正老实地趴在植物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甩尾巴,“那个就长得很好,我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是爬山虎吧?那么绿,看起来很健康啊!”
林岿然苦笑:“那不是爬山虎,它叫‘使君子’,是我最喜欢的花。”
姜乐忱:“……呃。”
使君子每到夏季盛放,一根茎上往往会有十几多、乃至几十朵花,深红浅粉米白色的花朵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花开如瀑。
可这么一株理应“爆花”的植物,移栽到京城后,却在烈日下不见一朵花苞,只剩下绿叶爬了满墙。
“应该是水土不服吧。”姜乐忱没种过植物,曾经他在街边买了一小盆仙人掌,每周坚持浇水,就这么养了两年,才发现仙人掌是假的。他想了想,“导儿,你知道有种猫咪的品种叫‘无毛猫’吗?顾名思义,这种猫咪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发,就连胡须都没有。但是很多生活在亚寒带地区的人养了这种猫之后,发现猫咪居然‘逆反’了,开始长毛了!原因很简单——天冷,猫咪为了御寒,所以会长毛。动物会根据温度长毛,植物也对温度湿度有自己的喜好嘛。”
港岛的气候和京城差距太大了,港岛湿润,全年温暖,一年四季都能被鲜花簇拥;而京城四季分明,严寒酷暑,很多花移植过来就会水土不服。
即使再精心呵护,也无法绽放出美好的花。
不是花种不好,也不是土壤不好,更不是种花人不用心——只是它们“不合适”罢了。
夜风吹拂,院墙上绿叶轻晃,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非常动听,穿过月色撩动心弦。
名叫happy的大黑狗打了个喷嚏,懒散地在叶子下翻了个身,脑袋枕在花坛的基石上。
这是一个美好到让人有些目眩神迷的夜晚。
姜乐忱看向站在绿叶墙前的林岿然,说:“导儿,谢谢你邀请我来看你的作品。”
林岿然预感到了什么,也定定回望着他:“这不止是我的作品,也是你的作品。”
“您要这么说的话,那编剧、摄影、制片和两位主演老师可就不干了。”小姜眨眨眼,“我确实演的还不错啦,但是在这部电影里,我只是构成它的一个符号,我可不敢邀功啊。”
“我说的不是电影。”林岿然开口,声音沙哑,“我说的是那幅照片。”
那幅照片——那幅悬挂在展厅中央,名叫《小狗》的照片;那幅只展出了一天,就被林岿然摘下,私藏起来的照片;那幅让他通过镜头,意识到自己感情的照片;那幅赤裸裸地剖白自己的照片。
上一次姜乐忱装作看不懂他的示好,委婉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可林岿然却不死心。别人都说他温柔又绅士,因为他做事向来留三分余地,但这次他却逼着自己踏出这一步,把三分余地都耗尽。
想到这里,林岿然启唇,说出那句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话:“小朋友,我钟意你。”
“……”夜风没有送来姜乐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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