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自作多情。”
似乎是被追问得烦了,江白榆加快脚步往前走,那速度生风,仿佛慢下来一步,身后就有怪物把他吞进肚里去。
陆瓒见了,连忙小跑着跟上去。他见好就收,没再继续笑话江白榆,只乖乖跟着他往一中校门口的公交车站走。
北川公车的夏季营业时间很长,到这个点了也还有车坐。
陆瓒和江白榆肩并肩坐在车站的座椅上,他伸直腿,因为喝了点酒,脑袋被风一吹就有些晕乎乎。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见身前是马路上掠过的车流,而身后是散发着冷色灯光的广告牌。
整个世界都是流动的,好像只有他们两个跟车站一起静止在原地。
到了后来,被灯光填满公交车缓缓停靠,他们这才汇入流动的世界。
十七路公交车经过不少学校,主要就是为学生服务,到了这个点已经鲜有乘客,比如这辆车就只有陆瓒和江白榆两个人。
江白榆坐的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右手边靠窗的座位,陆瓒找过去的时候,江白榆正低头整理耳机。
坐车时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路上用耳机听歌似乎都是江白榆的习惯,就像现在,他取开折好的耳机线,很自然地带上一边。
陆瓒看着他的动作,就在他要戴另一边的时候,陆瓒没忍住开口道:
“江白榆。”
“?”
“你在听什么歌啊?”
陆瓒从上次开始就一直在好奇,只不过那次他们刚认识,他不好意思问。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熟了很多,所以逮着机会就想求个解惑。
或者,也可以再多要求一点。
这样想着,陆瓒试探着问:
“给我也听听呗?”
“……”
江白榆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戴上了靠近陆瓒的那只耳机。
陆瓒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但很快,江白榆取下耳机的另一边,伸手递给他。
陆瓒愣了一下,而后送给他一个笑容,高高兴兴从他手里接过。
那时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江白榆的手指骨节,即便相触只有短暂的一瞬,但陆瓒还是感觉到了他手上微凉的温度。
那温度让陆瓒略微有些出神,他笑容淡了些,乖乖戴上耳机。
那时,车子在短暂停靠后重新发动,车身晃悠一下,慢慢起步往前行去。
而陆瓒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道细微且短促的电流声,后来,前奏缓缓响起,吉他弦音的节奏很温柔,片刻,明朗少年音加入,唱出的却是温柔舒缓的旋律。
明媚少年带着点酸涩忧愁味的心事,明明是矛盾的情绪,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突兀。
这段曲子好像藏着北川夏天的风、绿荫里包裹的蝉鸣,还有令人怀念的少年时光。
这熟悉的旋律让陆瓒睁大了眼睛,没忍住问:
“江白榆,你也喜欢夏子澈的歌?这是他的《情书》吧?”
这首曲子让陆瓒想到点以前的事情,他笑着同江白榆分享道:
“我以前有段时间也特喜欢他,对,是初中的时候,有一年我进了广播站,翻来覆去放他的歌,意见箱里全是投诉我的,说我强行安利,站长还把我骂了一顿。还有还有,后来初三毕业晚会我还勇敢报名上台唱过他的歌来着,结果调子都跑到姥姥家了,后来被朋友嘲笑好久,一聚餐就把当时拍的视频拿出来当电子榨菜……”
陆瓒说着,自己先笑了,整个车厢里都是他的声音。
那时候的他沉浸在自己年少轻狂时做过的糗事里,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
江白榆也没打扰他,他只是微微垂眼看他笑,等他讲完了,才语气淡淡问:
“所以现在不喜欢?”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想了想,认真答:
“还好吧,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哪有人会一直一直喜欢某样东西啊,那也太没意思了,毕竟再好听的歌也会腻。不过,话虽然这样说,现在回过头再听他的歌也还是好听,这前奏一响,我就好像还是几年前那个中二陆瓒。可能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吧,真奇妙啊,有时候连我都忘记的东西,它却还帮我记得。”
陆瓒无比感慨,江白榆并没有接话。
他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垂下眼,默默将视线挪向了窗外。
江白榆的歌单里似乎只有夏子澈一个人,有陆瓒以前喜欢的几首经典,也有他没听过的新歌,夏子澈的风格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变,依旧是北川夏天的那个少年。
这些曲子跟了他们一路,只是还没等最后一首歌听完,车就已经到站了。
陆瓒几步跳下公交车,他看看空荡荡的车站,觉得自己一个人等在这实在没意思,于是问转头问身边的人:
“江白榆,你家离这远吗?反正车来还早,我送你一段呗,我想把这歌听完。”
听见这话,江白榆下意识看了眼离这不远处的那条小巷。
他并没有多犹豫,手指一勾,耳机就连着线从陆瓒那里掉落下来。
“想听自己听。”
江白榆拒绝了陆瓒继续一起听歌,也是拒绝了他送自己的提议。
他瞥了他一眼,声音没多大起伏,只淡淡道:
“走了。”
对于他的拒绝,陆瓒没有多在意,毕竟他原本就没想着江白榆能答应。
他只认认真真和江白榆告了别,然后乖乖站在路边等车。
江白榆的指腹在耳机光滑的表面上蹭过,又在转身时将它挂在了耳朵上。
吉他弦声和少年嗓音在那一瞬间变得清晰,干净的曲风把世界的喧嚣全部隔挡在外。
江白榆走在路灯下,在即将步入巷子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车还没来,陆瓒正站在路边,低头像是在踢石子。头顶暖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聚在他脚下,变成小小的一团。
见他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那么开心,江白榆默默收回了视线,独自步入了小巷中。
这是他走过无数遍的巷子,因为常年背光,这里连空气中都带着点不太好闻的潮湿泥土味。
这味道和耳机里轻快的夏天旋律相差甚远,江白榆快步在小巷里穿行,等他到自家楼下的时候,耳机里的歌也恰好结束。
晚上的筒子楼比刚才他路过的夜市街更加热闹,一眼望去,每家每户都亮着暖色的灯光。因为老楼隔音不好,电视机的声音从窗户缝里渗出来汇在一起,时不时掺着不知谁家男人爽朗的大笑。
江白榆抬头看了一会儿,手上动作很慢地整着耳机线,等把耳机线规规矩矩绑好放回口袋里,他才收回视线,抬步上楼。
楼梯里的声控灯坏了,有一层直接报废,另一层忽明忽暗地闪着光。水泥墙上贴着各种开锁借.贷的小广告,涂鸦和脚印也连了一片又一片。
江白榆脚步声很轻,他慢慢上着楼梯,又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钥匙插.入锁眼发出很轻的一声响,在旋转几圈后“咔哒”一声开了锁。
老旧的门随着被推开的动作发出一道呻.吟,门内冷色的灯光也随着这声音逃了出来。
进门时,江白榆发现这屋子似乎比自己离开时干净了一点,至少那些空酒瓶和外卖盒都不见了。
他抬眼看去,房间里站着一个穿着破旧夹克衫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瘦,头发有些长有些乱,下巴上全是乱糟糟的胡茬,轮廓跟江白榆有个六分像,就算邋遢又沧桑,模样瞧着也依旧算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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