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叶杰犹豫了一下,说:“……有个叫麻子的人,他叫我在群里以Orphic的名义和大家聊天,其他我都没管。”
卿临:“怎么接到商稿的?”
卿叶杰:“我也不清楚,麻子就给我个主题,让我画一幅画。”
卿临顿了顿,咬了下唇,语气中不自觉带上悲伤:“为什么要这么做。”
空间凝固一般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隔的很远,却谁都没有看谁。
“钱。”过了好久,卿叶杰开口,“为了钱。”
卿临眼里流过情绪,他说:“你需要钱,你可以和我说……”
“你别在这假惺惺了!”
突然燃起的一句话爆在空中,卿叶杰吼着扼制卿临。
向上爬的愤怒席卷着他劈开火辣辣的痛处,他眼底通红,喊道:“当初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就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有本事你就回来啊,回来和我一起,回来给卿百户继续还债啊!”
明明应该是能想到的结果,但当这句话从卿叶杰口里说出来说,那还是想刀一般划过卿临的心口。
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那吃人的魔鬼,恶狠狠地盯着他,无时无刻不想咬断他的喉咙,连着皮肉一并撕碎吞下。
“你知道你走后的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嘛,他欠的那些钱,那些债,都压在我身上,我需要赚钱,我又有什么办法!”卿叶杰嗓门全哑嘶吼。
“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我呢!但我呢!我不是他收养的!我跑不掉!”
卿叶杰眼睛通红,唇齿挤出一句话:“是你先不要我的……”
思绪凝固,昏聩不明。
卿临感觉被捂住了呼吸,在卿叶杰一声又一声崩溃的怒吼下,这具身体全然不动,心慌而麻木。
对,他对卿叶杰有愧疚。
卿临走了,把生活活成一场逃亡。
但卿叶杰却接过了一切重担,承受起了他过过的生活,又变成了第二个倍受折磨的他。
他没有救他,而是抛弃了他。
卿叶杰深深吸了一口气,每眨一下眼睛,那蒸腾的水雾都要溢出眼底。
他的意识快要从那具虚弱的空壳里抽度,浮在某处,脑海里闪过回忆。
“听说这家伙是那个卿临的弟弟。”
“哦,弟弟嘛。”要债的大哥踹了踹扑倒在地上残喘的人,在他衣服上碾碎了烟,“没他哥有骨气啊。”
……
“你是卿临的弟弟?画得不错。”
美术老师看着画微微皱眉,可惜地小声说:“但感觉,好像没有他哥哥线条和色彩好哎。”
……
“诶,你哥,就那个卿什么临的,不是什么省状元嘛,你咋学习这么差。”郭袋鼠点着烟说。
“不过也没啥,我看你画画也还成,就是你那债,真的能还上嘛。”
……
“卿叶杰。”
“我是Orphic。”
……
羞辱,懊恼,嫉妒,不甘。
他其实可以全部不在乎的。
只要卿临还在,他被比较,被碾压,他都可以不在乎的。
他们不都是在底层的人吗,他们不是要一起堕落吗。
他也不是为了他,不再画画了嘛。
但凭什么他还是能被人带出光芒。
他不是选择离开了吗。
卿叶杰自嘲地笑了笑,望向卿临,说:“是,我是没本事,只能靠冒昧顶替,只能借着你的光辉。”
他嘲讽地说,“但我就不难吗,难道我也要和你一样,去那种不正规的酒吧打工,赚那种不正经的钱……”
“卿叶杰!”
卿临脸色发白,瞳孔散得厉害,没有焦点,但依旧扎在卿叶杰的身上,不想听他再说。
“我有说错吗!你瞧瞧你在干嘛,上节目,进娱乐圈,你现在好了,全身而退,自己过得滋润了,那我呢!我呢!你就别再来管我了啊!”
人都是自私的,在思考这些问题上,他们都先想着自己。
争吵的过程,他们终是想着一切办法去贬低,去揭发,去撕裂对方的苦楚,想将其狠狠踩在地上赢得胜利。
卿临伫立,已经凉得如死灰一般。
他手臂软软地坠下,那只瘦削苍白的手,疲惫不堪地散开。
他已经没有想说的了,所有的所有变成了最后的无力:“你给我滚吧。”
卿叶杰人都在发抖,他把哭腔咽了回去,喉结还在颤动。
他不是不懂。
他也是委屈。
卿叶杰恨自己没有长嘴,说不出他最想说却也最不敢说出的话。
他知道卿临是怎么走过来的,知道他的不容易,他不是想说这些,但他就是生气,就是难过。
他是想向他证明,但却被向最想证明的人撞破得一败涂地。
他是想让他回来。
卿叶杰在走之前,捏着拳头回头看了眼卿临。
酸涩滋压着他,他启唇的话,顺着眼泪一起流出。
“哥,你不是放弃美术了吗……”
夜寂静的可怕。
卿叶杰拖着长长的影子,在间歇性闪烁的路灯下,连影子都被切碎。
而卿临站着呆了好久,淡色的眸子没有落进一点光。
沈绪之站在墙后,沉默地听着。
四年前,在国外,沈绪之拿了伯克利的全A,是学院引以为傲的创作者。
他看着荣誉,想到了卿临。
他的白月光,这时候应该去参加集训,必像他这样取得了傲人的成绩。
沈绪之回到家,打电话给桑伯,问了问卿临的近况。
回来的是一句话。
“卿少爷放弃美术了。”
沈绪之站在原地,开出的龙头里,水丝毫不停歇地流。
成群的候鸟越过窗际,马萨诸塞州的冬季比想象中的更加彻骨。
电视开着的频道,正播报着一场暴风雪的来临。
那指引他出逃、本该炽烈翱翔的飞鸟,终究还是被困在了牢笼。
第52章 过去
*
高中。
卿临晚自习下的很晚。
卿百户不让他住校, 说是住宿费太贵了,那点破地方居然还要花几百。
稍微在复习一下,整理好东西从学校出来, 都已经接近凌晨了。
自行车拿去修车店修了,卿临背着书包走在回去的路上。
月亮孤单立在梢头, 黑云遮了一半颜色,漆黑狭长的窄巷望都望不到头。
学校离他家还是有些距离,这么干巴巴的走,都弄不清要走多久。
离住宅区还有小段路的时候,从前面冒出来了几个黑影。
他们挡在路前,把卿临围了起来。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大高个说:“喂,卿百户人呢。”
卿临只是看了一眼, 没说话,转头要往旁边走。
结实得如墙一般的混混用力地推了一下卿临的肩膀,喊道:“我问你卿百户人呢!”
卿临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他也逃不掉了,于是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要债的大高个拍了拍手上拿着的棍子,“你不知道个屁!他他妈不是你爹嘛!”
卿临语气还是很平静:“他已经五六天没有回去了。”
“操……”混子挠着头发, 看着这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害怕的孩子就来气,“我他妈懒得和你废话,给我打!”
黑影子向卿临扑来。
卿临用书包挡了几拳,想丢下书包跑,却被人群拽了回来,撵在了地上。
他不是没背发酒疯的卿百户打过,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人太多了,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你回去和你那个死老爹说, 要是他他妈不把欠的前还上,明天我们就去把他家给砸了!”
卿临倒在地上,浑身酸痛。
他硬是缓了半个小时,才从夜中捕捉到一丝清晰。
沉沉的夜,浓墨扑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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