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来一口?”严星澜把烟在他脸前绕了一下,见李检没有反应,先眯了下杏眼,娇媚的眸光百转千回地绕到李检寡淡的面色上,稍作停留后,轻轻落在他头上缠着的纱布上。
严星澜这才勾了抹口红的嘴唇,微笑了一声:“听说你被人砸到脑袋。”
李检不置可否,扯了下李赢头上的帽子,把他的脸盖住,阻挡随风飘来的二手烟。
察觉到他的动作,严星澜把视线极快地移到李赢背影上去,笑着把电子烟收回右臂上挎着的皮包里,视线望向远处的树林:“四年前,严𫵷汌被送走过一次,这次回来肯定不会重蹈覆辙。你想从现在的严𫵷汌手里逃走,不借助点外力怎么行呢。”
“我说的对吧,李大检察官?”严星澜说完,回过头,和李检对上视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过她的长相并非清纯可人那派,用一张艳到攻击性十足的脸笑出甜甜的感觉反而有些困难,苹果肌抬得有些僵硬。
“阿姨,”李检稍转了下脚尖,半垂下眼皮,正面和她对视,学了方才严闵星的仪态,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严星澜的表情登时僵硬了,她的注意力很偏,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涂抹了浓妆的眼眶中缓慢地转动,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叫我……什么?!”
李检仿佛是意识到她的年龄和长大后的自己并不是叫“阿姨”的年龄差,顿了顿,很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说:“阿姨,嗯……这位小姐,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你说的那些事情现在我记不起来。”
“小姐个几把!”严星澜柔媚的面具在风中碎成齑粉,被扬走了,圆目大瞠着,维持的优雅一抛而去,当即怒骂他:“神经病!你们两个真他妈绝配!”
说着,她拎着自己的小挎包铛铛琅琅地上了刚来的车,也没有等李检,径直叫司机开走了。
李检愣了一下,他只是想让严星澜不要再跟自己说话,但没想到效果拔群,竟然直接把人气走了。
不过目的倒是超标达成。
李检侧过脸,问了下大门外守着的其中一个保镖。
其实送人去其他地方的车子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时间,一般都是随叫随到。
只不过没人告诉李检,李检才傻傻站在风里一直等着。
李检想到严𫵷汌先前说这些车是定点发车的屁话,面带微笑地叫保镖帮他叫一辆车来,而后语气淡淡地道了声谢。
一切做完后,他的神情再次恢复冷淡。
李检和别人说话,总是习惯用一种极淡的温和伪装自己,实际上内心要比表现出来的更加疏离。
他像一只动物园里被人围观已久的刺猬。
不再害怕外界的惊吓,麻木似的敞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玻璃窗外欣喜的游客。
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太过渺小,挖不穿囚禁他的高墙,抵不住现实的残酷。
麻木像冰冷的潮水,遮天蔽日地把他吞噬。
麻木与冷漠,最不应当出现在检察官身上的词汇。
现实给了试图反抗的李检太多次的重击,他在一次次拔剑指向现实却被残忍折断利剑后,思维逐渐钝化、棱角变得圆滑。
脸上的面具愈发游刃有余,但防备心随之变重,自尊心却强得要命,不肯让人看出自己的脆弱,心里又藏了太多的事,无力到只能用随和来保护自己早已被风霜侵蚀到骨子里的冷漠。
所以那只早已麻木的刺猬已经很少会在游客面前露出尖刺了。
他更习惯在深夜时、早已闭关的动物园中,在云隐蔽了月色时,偷偷地蜷缩起柔软的身躯,让尖锐又锋利的长刺包裹起自己。
这时候,他好像终于从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海底漂浮而上,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李检发现自己正在失去一些东西,一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同理心与不懂屈服的骨气。
二十四岁的李检,会因为受害人被恐吓放弃起诉,义愤填膺地冲去劝说;三十一岁的李检,见过了太多因为高额和解金与权势滔天的犯罪者的压迫而放弃起诉的受害人,只会因为受害人而默默的点一根烟。
一根烟,最长不过5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过后,李检会翻开下一宗案子,长此以往、反复循环,他审了很多的案子,也吸了很多根烟。
其实李检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愚钝到再也无法感知受害人身上的痛苦,无法对他们遭受的不公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成为一具任人指挥的行尸走肉时,会不会放弃这份坚持已久的工作?又会不会放弃生命?
他也去看过医生,这样消极的想法出乎意料的并非抑郁。
后来翻看《法典》时,面对着那本厚重到容纳了千万条维护公平法则的书,李检突然觉得严𫵷汌有句话说的很对,他想在不公平的现实世界里寻求永恒的公正书,简直是痴心妄想。
平心而论,当李检回顾他并不长的人生时,发现他的前半辈子一直在及格线下徘徊。
身体残缺,父母是罪犯,爱的人并不爱他,检察官也并不是李检想做的工作。
只是因为他警校体检不达标,又错失了成为律师的机会,迂回之下,才成了检察官。
在严𫵷汌重新回来前,李检已经快要走到悬崖的边缘。
只不过是李赢像一只若有若无的小手,用不大却顽强的力气紧紧抓着李检的手指,让他有点不舍得放弃。
“喂!”
李检正在走神,肩膀陡然被人从后面搡搭了一下。
一脸烦躁的严闵星出现在他身后,见他没多大反应,抓着李检的手臂推着他上了车。
“你知不知道——”严闵星出乎意料地坐在李检身边,他“啧”了一声,话音顿住。
李检一脸疑惑地问:“什么?”
与严星澜和严𫵷汌不信任的遮遮掩掩、含混不语相比,严闵星要更加直接了当,他干脆地问:“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爸妈偷走的手机在哪里?”
见李检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便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一寸左右的长度,紧接着便说了某个品牌,又问:“遗物在不在你身边?”
手机?
他当年根本没有见过父母在家拿出他说的手机。
李检把困惑表现在脸上,他从严闵星手中把袖子扯走,脆声道:“哥哥,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严闵星没被叫了“阿姨”的严星澜表现那么夸张,不过还是用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瞪了片刻,而后看了眼他头上的绷带,短促地皱起了眉毛。
李检又觉得那天叫人去他家里的人或许不是严闵星,尽管叛逆期的“小孩”再捉摸不透,但严闵星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以说,整个严家除了严闵星,其他人都有可能找人杀了他。
不过李检随机又想到他说的那个手机,那个袭击他的男人在从书房出来前在家里翻找过,会不会就是在找严闵星说的那个手机?
如果连严闵星都知道,方才严星澜找他说话暗示他可以提供帮助逃离严𫵷汌,会不会也是想要那个手机?
为什么之前一次他来的时候没人问过,现在却全都来了呢?
李检抿平了嘴唇,他突然想到回国的严左行,猜测会不会是严左行这次回来,告诉了他们这个手机的存在?
时隔四年,严𫵷汌回来便直冲他来,原因李检一直没想到,听到严闵星的问询才陡然惊觉——
难道严𫵷汌接近他也是为了找到那台手机?
围绕着严家与李检长达十八年的迷雾,终于有了破口,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李检靠在车背上没动,神情稍稍不同了,他眼角微微往上抬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好奇地问严闵星:“你找的手机里有什么东西呀?刚才有个阿姨好像也要找你说的手机。”
“四姐?”严闵星揉了揉五颜六色的头发,他长期漂发染色,头发保养了也不见好,有些干枯地炸在脑袋上,像一团稻草,跟他的人一样,又炸又乱:“我也不知道,是我之前听到爸爸跟大哥和二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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