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斯弋脑袋空空地沉默半晌,最终竟连半句重话也没说出口。
他频繁地眨了几下眼,无措地冲门口蹲下身子离去。
门的位置依旧刁钻,他却感受到了一阵与进入时不同的狼狈感。
走出内里逼狭的空间,夏斯弋长舒了一口气。
太诡异了,不能细想的诡异。
他用力摇了摇头,尝试甩走埋藏在心底的怪异感,重新投身游戏。
外面的几人还在小声讨论着光线变化带来的信息,夏斯弋只得向他们说明情况,不过他没把事情全都推罪给钟至,反而无意识地将叙述主体换成了“我们”,替钟至担了一半的责任。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转移注意力。
夏斯弋不在的时候,其他人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打开了一个新空间。
他们顺着新空间一路顺利推进,打开了一间又一间新密室,找到了男主人出轨的证据,以及他意图杀妻的想法。
就当大家觉得这只是个无甚波折的杀妻案时,夏斯弋提出了异议。
“我仔细观察过卧室衣柜的衣装风格,大多是温婉一挂,‘死者’的着衣风格却是性感类型,包括桌面摆放的化妆品,也是完全不一致的风格。”
有人出声问:“所以?”
“我们已发现的并不是屋主人,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任务的终极目标是调查屋主人的死亡原因,”他指着最后一个没打开的房间,“所以,真正的死者一定还在里面。”
随着谢青随解开最后一扇门的密码,房门大开,一个新“死者”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那不是真正的房屋女主人,而是一名男性。
‘他’横躺在阴湿的深紫色地毯上,身上纵横的电烧伤与电击纹触目惊心,俨然一副触电身亡的模样。
自浴室倒灌进入的水迹肆意流淌,无所忌惮地四下延伸,蔓延着死亡的信号。
短路、触电身亡。
夏斯弋瞳孔骤缩,想起之前电路带来的灯光变化,一个残忍的联想迅速在脑中铺展开来。
在所有人进入密室前,“死者”很可能还“活着”,仅处于昏迷状态。
而当调查者们根据提示启动电闸,又在操作台触动了原本改造过的电暖水壶造成短路后,这场谋杀才真正完成。
也就是说,他们成了凶手达成犯罪的间接协助者。
他不寒而栗地看了钟至一眼,显然,钟至也想到了这一层。
临近末尾,他们找到了最终机关。
一份十周年的结婚纪念策划自开启的柜门滑落,落款是屋子的女主人。
室内的广播响起,以屋子女主人的口吻,补全了故事的最后一角。
妻子满心欢喜地为丈夫准备十周年纪念日的惊喜,意外发现丈夫出轨,还意图和小三合谋杀死自己,清扫障碍。
当晚,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让丈夫猜猜自己会不会长命百岁,可他连骗她都懒得骗,只是笑了笑。
第二日,她勒杀了第三者,反向利用丈夫研究出的杀人方法,令他死于自己的阴谋之下,也埋葬了过去十年的青春与天真。
反转来的猝不及防,众人皆唏嘘不已。
店家从开启的逃生门走进来,带着大家复盘整个密室。
自故事结束后,谢青随就没再说过话,他无声无息地走到夏斯弋身边,忽然开口问他:“你觉得,有理由的犯错能够被原谅吗?”
四通八达的密室内,穿堂的冷风裹挟着潮气侵袭而来,清醒着头脑。
夏斯弋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要看是什么理由,犯了什么错误,这世上有些错虽错犹对,但有些错,虽对犹错。”
他们依旧跟着店家的脚步复盘,晦暗的光线落在谢青随的脸上,照不亮他愈发僵硬的表情。
钟至横插一句:“学长这么问,是做过什么错事吗?”
言语间的试探呼之欲出。
谢青随化开纠缠在嘴角的怅然:“玩完游戏有感而发罢了,学弟未免想太多了。”
复盘结束,几人离开密室逃脱的店面,一起搭伴回校。
钟至没给谢青随机会,趁着棠光缠着他的间隙,先行与众人告别。
出租车回程的路上,钟至提醒夏斯弋:“你最好让棠光多留个心眼,喜欢是一回事,没脑子的喜欢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还不知道谢青随是否和自己追查的事有关,真要红口白牙地说了,最后发现只是个误会,造成的影响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弥补的了。
夏斯弋认真地应了一声,随后关心起自己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钟至跟着转移了话题:“不是说了吗?姜阿姨找咱俩有事。”
夏斯弋本以为那是钟至信口胡诌骗棠光说出他位置的说辞,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事,于是问:“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钟至神神秘秘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出租车停在校门口附近时,夏斯弋还以为又被钟至耍了,直到钟至真给姜女士打了个电话,他才得知他们要帮母亲的一位加班同事接一下小孩。
因为小学就在津大对面,便想他们直接帮了这个忙。
领完任务,两人并肩进入学校对面的小学,领出了个一年级的小朋友。
看着周围和家长亲昵打闹的小朋友和眼前离他们八丈远的孩子,夏斯弋觉得他和钟至活像两个诱拐儿童的罪犯。
走出学校大门口,钟至的行进方向突变,大有把小孩直接丢给他的架势。
夏斯弋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喂,你去哪儿啊?”
钟至回头看了他一眼,指尖轻轻点按了几下他的手背。
明明什么都没说,夏斯弋就是知道了他会很快回来,继而松开了手。
母亲的同事说会晚会儿来,他们只需要在校门口等到他家长来就可以了。
不断有家长接走他们的孩子,夏斯弋默默注视着,心里既失落又羡慕。
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庞自他跟前转过,蹲在树前的夏斯弋好像也变回了小孩子,在湍急的人流里心心念念地等待家长出现,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给他讲昨天没讲完的故事,喝昨天没喝够的饮料。
“蹲在地上等什么呢?”
一辆自行车在他和小朋友前停下,长影半压下来,遮住了他大半视线。
夏斯弋仰起头,以一个极其奇怪的视角望向钟至。
钟至伸出手,一杯奶茶逆着落日的余晖降到他面前,微风鼓动起包装袋的一角,漾起沙沙细响。
“七分糖双倍奶,没买错吧?”
听见有奶茶喝,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男孩立刻冲了过来:“我也想喝。”
说着就想伸手够那杯奶茶,却被钟至用另一杯搪开。
“这杯不行,这杯才是你的。”
男孩也不挑,拿到奶茶就笑容满面地站到一旁拆起包装。
独属于夏斯弋的奶茶杯还悬在半空,奶茶后的人笑意温煦,夕阳在他的侧脸旁镀起柔和的橙色,衬得那副眉眼格外温柔。
夏斯弋偏头看了眼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你骑自行车过来干什么?”
钟至弯身,把奶茶塞进夏斯弋手里,温和出声:“人家小朋友都有人接,你也总要有人接吧?”
颀长的身影在夏斯弋眼前晃动,带来不可思议的光影变化。
夏斯弋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迷蒙地对上钟至的双眼。
明明还是那双桃花眼,此刻却好似盛着金光的湖水,晚风轻轻掠过,波澜起层次分明的柔情。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着:“你说……什么?”
钟至轻扬唇角,笑声散在黄昏的光晕里:“我说,我来接你回家。”
夏斯弋握住奶茶的手悄然收紧,冰块造就的露珠过分寒凉,麻木了他半只手掌。
父亲去世后,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无数次,他都渴望在这样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出现一个真正接他回家的人。
此刻,在一个不怎么合适的场景,一个不怎么合适的时间,一个不怎么合适的人完成了他埋藏在心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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