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似乎变得太奇怪了些,闻星只好把头低下,将注意力放在袋子里的东西上,企图用窸窸窣窣的翻找声驱赶那奇怪的气氛。
他让沈流云买的Haribo软糖在底下,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共有三袋。
“你怎么买了三袋?”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三袋软糖拿出来,发现其中一袋的味道自己没吃过,眼睛蓦地变亮,“这个口味我在柏林没见过。”
他迫不及待地将那袋外包装印着马里奥的软糖拆开,往嘴里扔了一颗金币形状的,味道酸甜,Q弹有嚼劲。
沈流云在开车,余光在镜子里瞥见闻星像小松鼠进食一样微微鼓起的腮帮,唇角不由上扬,“好吃吗?”
“还不错。”闻星点头,随即看向他,“你要吃一个吗?”
沈流云刚想说不用,就见闻星从袋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并递了过来,软糖停在他的唇边。
沈流云分神垂眼,张唇将那颗星星形状的软糖吃掉,嘴唇不经意间碰到了闻星的手指。
微热的气息也从那薄唇上过渡到闻星的指尖。
闻星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心乱如麻。
他方才拿的时候随手抓的,递过去才发现形状是星星,简直……像是某种暧昧的暗示一样。
车厢里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他才问沈流云:“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沈流云回味着口中的味道,语气轻松,“还不错,马里奥努力营救公主的味道。”什么呀。
闻星听到沈流云这个奇奇怪怪的描述,有些忍俊不禁,随后又往嘴里塞了颗软糖。
一口咬下去,酸味先在口中蔓延开,之后再是丝丝缕缕的甜味齐齐涌上来。随着不断的咀嚼,酸味与甜味交融在一起,甜味逐渐将酸味覆盖过去,于舌尖留下淡淡果香。
在闻星上初中的时候,闻君谦买了车。
自打有了车以后,每逢节假日,闻君谦都会携家人一起去自驾游。
副驾驶的位置永远是母亲范雪茵的,闻星则坐后座。他总是没坐多久便犯了困,一路醒醒睡睡。
可无论路途有多长,闻星每每睡醒,都能听见前座的母亲在跟父亲说话,母亲好像坐车永远不会困一样。
有回他下车的时候,忍不住问母亲:“妈妈,你坐车都不困吗?我总听见你在跟爸爸讲话。”
范雪茵笑起来:“我当然也会困,坐那么久的车谁不困呀?”
他听后更加不解:“可是妈妈,我都没见你睡过。”
范雪茵摸摸他的头,笑着解释:“因为爸爸在开车,要是车上所有的人都睡了,爸爸也会困的。所以妈妈要陪爸爸讲话,让他有精神一点,这样才能保证安全驾驶。”
母亲的话犹在耳畔,闻星偏头看了沈流云一眼,尽管没能从对方的脸上察觉到倦意,但还是没话找话地开始聊天:“你以前开过这段路吗?你在国外好像经常会租车自驾。”
“这段没有,前面有段高速倒是开过一次,之前从米兰去因斯布鲁克的时候开过。毕竟我来这边大部分时候都在采风,开车会比较方便,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干脆买一辆车,但没想好放在哪。”沈流云回答他。
闻星想了一下,“不可以放在挪威你外祖母家里吗?我记得有一年圣诞,你不是就在挪威吗?”
虽然沈流云从来没有明说过,但闻星推测沈流云那次圣诞去挪威是为了跟家人一起过节。
在闻星的无心之言中,沈流云的唇线轻轻绷紧。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向闻星坦白的契机。
“我外祖母前年过世了。”沈流云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闻星明显一愣,咬了下唇,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抱歉……你没有跟我讲过。”
何止是没有讲过,在他的印象中,沈流云也没有去参加过外祖母的葬礼。
其实从很早之前,闻星就隐约有察觉到沈流云跟家人的关系并不算好,但因为沈流云每年都会回家吃年夜饭,所以他不曾对此说过什么,只以为是每个家庭的相处方式有所不同。
此刻,他才意识到或许事实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那阿姨现在住在哪?挪威吗?还是国内?”
前方恰逢一个弯道,沈流云将方向盘转了转,车身跟着扭转。
拐过这个弯,闻星听见他说:“我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
闻星看着前方开阔的道路,无端感到一片茫然。
“之前她住在特罗姆瑟,但外祖母去世以后,我不清楚她去了哪。听说再婚了,跟她的丈夫去了别的国家。”沈流云难得坦言。
他已经失去杜双盈的消息有很多年了。
“再婚?”闻星捕捉到话中的这一重点。
而后他得到了一个他完全没想过的答案:“我父母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已经很多年了。”怪不得。
怪不得他过去从来没见到沈流云跟家里打过电话,平时几乎都没什么联系,他也从未在任何场合见到过沈流云的父母。
他还猜想过或许是沈流云出柜不顺利,家里人不太能接受,却没想到过会是这样。
“所以你每年都是一个人吃年夜饭吗?”闻星的声音发颤,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伤心。
他想不通为什么沈流云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你父母很想你,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过年不回家。”沈流云太了解闻星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闻星真的会这么做。
但他不想要闻星的可怜,也不想要闻星为自己牺牲。
家人和恋人,他不想让闻星做这种在两者之间只能选其一的为难抉择。
他只想要闻星真正的开心,没有负担的开心。
“所以你就一直骗我。”闻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沈流云,我们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是五年。五年以来,你都在骗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不知道在这五年的恋情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诸如此类的谎言。
他自认一直以来都对沈流云毫无保留,可沈流云却跟他隔了太多太多。
沈流云永远有所顾虑,永远有所隐瞒。
小学的数学题里,有一道常见的蓄水池问题,同时被抽水和放水,问蓄水池多久才会被填满。
闻星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样一个蓄水池,沈流云给他一些期待的同时,却又要给他一些失望,让他永远无法被填满,也永远无法真的枯涸。
“抱歉。”沈流云的声音有明显的低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太为难。”
初衷确实是为了不让闻星为难,之后却是为了维护他那点可笑的自尊。
他总是想要在闻星面前保持相对完美的姿态,因而选择藏匿所有的伤口和不堪。
但这样也是错的。
他将爱想得太过于狭隘,也将闻星看轻。
闻星没有轻易接受这份道歉,很干脆地戴上眼罩,不再搭理沈流云。
沈流云也沉默下来,专注地看着前方路段,车子四平八稳地向前行驶。
即将驶离佛罗伦萨时,夕阳将天际染得昏黄,云层色彩绚丽地翻涌着,带来一场无人欣赏的落日。
佛罗伦萨的落日,沈流云曾在米开朗琪罗广场画过。
那幅画后来被他放工作间挂过一阵,闻星有次在画前驻足,随口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佛罗伦萨的另一个名字吗?”
翡冷翠,由意大利语Firenze音译而来。
他现在知道了。
他分心别过脸,目光眷恋地落在闻星的睡颜上。
那位将佛罗伦萨翻译为翡冷翠的诗人为这座城市而留下的诗句,此刻如同一条河流在他心底缓缓淌过*: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作者有话说】
*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
第59章 59·平均律
闻星其实并未完全睡着。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