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22)
“小兄弟啊!”花衬衫汉子拿着那二十块钱千恩万谢,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抱着他哭出声的老婆默默流泪。
“好!”韩墨率先鼓掌,车厢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围观群众——也就是这对讹人夫妇的托纷纷掏出钱包,10块、20块、50块乃至100块的钞票被塞到花衬衫手里,掌声像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许久没有平息,惹到其他车厢的人纷纷探头来看,还以为这边有人在表演什么节目。
趁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韩墨悄悄拉着杨天河的手溜出了那间车厢,来到一间空的吸烟室站定,韩墨一回头,就看天河正用一种“妈妈,快来看上帝!”的表情盯着自己。
过了很久杨天河的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刚才……我遇到了讹诈?那个女人现在根本不是孕妇,只是在肚子上绑了血袋假装流产。那一车厢的人都是那对夫妻骗子的托,所以他们都帮那对夫妻说话还拦着我不让我走?因为是假的,所以他们不敢找乘务员也不敢叫一声,只想催我尽快私了?”
韩墨点头。
“OK……这些我都能理解。”杨天河说,“可是我不懂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讹诈我?你怎么知道坐在我们那的那对夫妻是奸细?难道你像福尔摩斯一样可以通过微不足道的细节推理真相?”
“……”韩墨翻了个白眼,“他们发短信给同伙时我偷看到了。”
杨天河露出了幻灭的表情,消化了一下才继续问:“那我们刚才是怎么脱身的,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要我的钱反而开始捐钱了?你好像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对于那个车厢里的人来说,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特别的。”韩墨露出有点狡猾的笑容,“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失败者适当的鼓励和责任,他们就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好吧我不懂,看来我还是对国情不够了解。”杨天河失落地说,问韩墨:“那你说,过了今天,他们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讹诈,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噗,这怎么可能?”韩墨笑得非常夸张,“如果日行一善喝一碗心灵鸡汤就能洗心革面,他们就不用挤在火车上靠诈骗维生了。估计明早一早醒来就会发现被我忽悠了,痛骂我祖宗十八代呢。”
“那你今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不,不会白费的。今天流下的眼泪、爆发的掌声、对彼此的支持与敬佩,都会成为他们记忆海洋中的一船明灯。当他们身处黑暗时,这盏灯能带给他们光亮;当他们向更深的黑暗滑去时,这盏灯是领他们回家的路。如果他们始终向这盏灯前进,就有希望拥抱光明。这个时间是没有白费的功夫。善有善因,恶有恶果。”韩墨淡定地说完,一抬头发现杨天河睫毛上都挂了泪珠,“喂,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呜,韩墨,你简直是个天使!把你教育出来的家庭一定非常圣洁!”杨天河激动地抱住韩墨就蹭。
韩墨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拼命推开对方:“不要碰我!我才不是天使,啊啊烦死了!”为了戳破杨天河的幻想他甚至牺牲了一个自己的秘密:“我的家人才不圣洁!这么说吧,你听没听说过韩七鉴?”
“耳熟……啊,我听说过他的故事!礼国建国初期最赫赫有名的骗子,神鬼莫测韩七鉴!传说中他有七面镜子,能照出人心的贪、色、欲、妒、懒、傲、嗔,让他有读心之能……”
韩墨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丢出语言炸弹:“对,就是他,他是我祖父。”
杨天河哑了,眼睛快从眼眶里跳出来。
韩墨对他的安静很满意,点头扭身离开吸烟室。杨天河像小尾巴一般跟上去:“你要去哪?”
“乘警办公室。”
“去干嘛?”
“火车上有人讹诈,我们当然得报告情况。”
“可你刚才不是已经……”
“光心灵感化没用,得来点实际的他们才会改走正道。”
“好吧,反正你说什么都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天河强势登场!
杨队长:好好好,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对。
韩墨:呵呵。
☆、暗夜明灯
“爷爷,你们在聊什么?”杨爷爷的回忆讲述到尾声,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插入对话。乔阳跟老爷爷一切抬头,就见身后站着三年前火车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也就是今天上午乔阳刚在蔡子杰楼下见到的杨天河。
“天河,你来得正好!”杨爷爷热情洋溢地说,“这位小朋友是韩墨的朋友哦!”
“真的吗?这真是太巧了,韩墨他最近还好吗?”杨天河惊讶地双手捂嘴。
乔阳扶额:“行了二位别演了,实在是太浮夸了。”不说跟墨阳那群人精比,就连跟他合作过的那些偶像派演员比,这演技都太拙劣了。
杨家爷孙俩顿时泄气,杨天河坐到另一边,跟他爷爷一起把乔阳夹在中间。
乔阳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爷孙俩今天就是奔着他来的。他在心里默默竖起一层屏障,打定主意守住韩墨的秘密,他承诺过的。
“你好,我是公安经济科果省特别行动组的组长,杨天河,今天我们隔着车的前挡风玻璃见了一面。”杨天河伸手握握乔阳的手,并不在意他冷淡的反应,继续说:“简单介绍行动组一下。我们行动组是对全国公安经济特别行动署服务的。全国公安经济特别行动署接近米国联邦调查局的高智商犯罪工作组,专门负责包括艺术品伪造、盗窃、金融诈骗、坑蒙拐骗、邪教、大宗非法集资等复杂案件。整个行动署调动灵活,人员可以申请下派到各省市完成调查工作。”
乔阳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杨天河就继续说:“不瞒你说,韩墨的团伙墨阳是我近年来重点跟进的目标。他们行踪不定,计划天马行空,造成的影响巨大,我们特别行动署一直对他非常头疼。韩墨做下的案子跟其他人有一项很大的差别:他的案件中,受害人往往拒绝报警、拒绝提供证据。”
乔阳的眉头微微一挑。
“韩墨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他总能哪捏住人心中最脆弱的一面。被他骗过的人往往认为自己罪有应得,受到了恰如其分的惩罚和报应;或者出于畏惧和羞耻心理不敢与他对立,总而言之,我们行动署明知道有个叫墨阳的团伙非常活跃,却完全无法立案调查他,更没有任何控诉他的证据。”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乔阳问。
“我跟你说这些,因为你把韩墨当朋友。”杨天河跟乔阳对视,语气诚挚地说:“而我也把他当朋友。作为朋友,我相信你一定跟我有一样的顾虑——韩墨在错误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如果不及时把他拉回来,他必将堕入有去无回的黑暗。”
这句话听起来太像诅咒了,乔阳不快地蹙眉。
杨天河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解释道:“玩弄人心是撒旦的权利,这种罪恶不是人类应该染指的。韩墨为了自以为的正义,采取以骗制骗的方式惩治罪恶,所向披靡……他会渐渐迷恋上这种玩弄他人命运的快感,变得刚愎自用、极端膨胀,到这时候,他离堕落和自我毁灭便只有一线之隔了。”
乔阳想起在惩治蔡子杰前韩墨流露出的狂热,打了个冷战,不得不承认杨天河是对的。
杨天河继续说道:“别人都没有意识到韩墨的问题,包括墨阳中的其他人,但我知道你意识到了,因为我们都见过韩墨成为‘墨狐狸’之前的模样。韩墨在行骗方面估计真的继承了他爷爷韩七鉴,花样百出、天赋异禀,可这种天赋如果不加约束、不做引导,一定会毁掉他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找上我?”乔阳顾虑重重地问。
“我想要你加入墨阳,帮我拿到韩墨行骗的确实证据,逼韩墨自首。”
“这不可能!”乔阳断然拒绝,站起来拉上行李就要走。
杨天河难得露出点着急的样子,拦住他:“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要你背叛……我们这是在帮他!乔阳,我在礼国的交流期还有不到两年就结束了,但在此之前,我在特别行动署还算有点话语权,你让韩墨在我在任时来自首,我会积极为他申请减刑、找机会让他将功补过!如果等我走了他才被抓住,有可能受到不能承受的严酷责罚啊!”
“韩墨不会被抓住的,你清楚这一点才想拿证据逼他自首。不要再说了,我是绝对不会送阿墨进监狱,看他失去自由的。”
“是失去自由好还是疯掉好,是失去自由好还是死掉好?”杨天河提高了音量,“乔阳,你能不能不要先顾着自己当圣人,不要着急扮演‘完美朋友’,优先考虑韩墨需要什么?你跟他相处了三四个月,难道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吗?他在用自己的小团伙跟越来越庞大的黑暗力量对抗!蔡子杰这次优柔寡断了,没有直接捅死你们,要是下次招惹到一个冲动易怒的呢?我们只能去入海口哭着捞尸体!人类建立起如此庞大的法律系统,建设如此繁复的暴力机构,才让正义在光明世界里稍占上风。韩墨想做什么,他想在黑暗世界里伸张正义!这是怎样的天真和疯狂,你好好想一想!不说他做不到,就算能做到也不能让他做!他不能把所有人的命运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天河,冷静点,小点声。”一直围观的杨爷爷见孙子太过激动引来了路人围观,连忙小声劝慰,还拿出刚买好的水让他喝两口。
杨天河喝了两口水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眼时间,冷着脸站起身对乔阳说:“我还得回行动组,处理好蔡子杰案的收尾工作。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如果愿意就回韩墨身边去,我会想办法跟你联系,指导你行动的。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敏感,今天是借送爷爷的名义来看你的,无论你是否同意我的计划,都希望你不要透露这次会面。”
乔阳此刻头脑乱哄哄一片,韩墨的话和杨天河的话在他耳边交替想起,他想起大学时跟自己朝夕相伴的韩墨,那时候他虽然神秘、但依然温和稚嫩,好像身上有毛茸茸的暖光;又想起重逢后的韩墨,脸上的笑容好像一层保护色,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郁里,他像是一团疯狂燃烧的火,比以往更有力量、更加温暖,却担心他下一刻就会燃烧殆尽……
“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韩墨怎么就变成了墨狐狸?”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心底的疑问。
杨天河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事情肯定跟他父亲的死有关。韩墨的爷爷是神鬼奇骗,他的爸爸却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庄稼人。三年前,他爷爷的仇人找到他爸爸,不知是单纯报仇还是想找什么东西,总之逼着他爸主动上吊。韩墨本来以为他爸爸是病死的,回家才发现是被人害死的……这时候秦茂正好赶到孔城,带着韩墨找到了那几个动手的仇家。韩墨把那四个人全都骗得万劫不复,最后统统上了吊……其中有个凶手的孙子曾经跟韩墨玩过,还问他叫什么名字。韩墨说,他叫墨狐狸。”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就是韩墨第一次使用墨狐狸这个代号。这个代号从一开始,就背负了四条人命。”
杨天河走了,过了一会,杨爷爷说要去免税商店看看,也走了。乔阳孤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想像三年前韩墨在火车上忽悠托们一起给讹诈犯捐款的样子,想像他那时候说“只是暂时回家,还会回学校”时烂漫的样子,想像他说出自己爷爷是韩七鉴时得意又不安的样子……也想像他发现父亲是被爷爷逼死时愤怒、崩溃的样子,想像他第一次扬起假面一样的笑容、走进仇人家里的样子,他想像韩墨站在小孩子面前,望着对方澄澈无垢的双眼,说出自己名叫“墨狐狸”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就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