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25)
只可惜,厉骞这一次……也并没有能够窥见苏麟这纤细的心思。
这也并不能全怪他。
事实上他正被另外的事情困扰——
苏麟的弟弟,苏麒,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无论什么样的拒绝都听不进去,连续两周,每天上午九点定时来到他的办公室,摆着一张讨债脸,重申那已经被厉骞否决过无数次的提议:
“结婚戒指现在就在我手上,我是苏家的继承人,也是omega,煦煦也蛮喜欢我。综上所述,我是你最合适的继弦人选——希望你能尽快和我结婚。”
第四十五章
厉骞简直头痛欲裂。
这孩子怎么头就这么铁,这都过去多久了,硬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最开始,厉骞保持着风度,按捺着脾气,用礼貌但坚定的方式好言相劝——
“我并不喜欢你。”
“这样的婚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还年轻,应该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你也知道的,这么多年,我没有接触过其他任何的omega,一直在等着你哥。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又或者因为一个戒指就改变?”
坦白说,这样的话——无论作为拒绝还是说明——都让人尴尬。哪怕厉骞经历多、修养好,也难免时常感到不快和为难。但他总是尽量克制着厌烦和恼怒,不让苏麒难堪。
苏麒毕竟是苏麟的亲弟弟。
是苏麟在婚后唯一保持着紧密联络的亲人。苏麟相当疼爱他,经常请他到家里来吃饭,逢年过节一定为他准备礼物,厉骞有时候难免都有些吃味。
为着顾及苏麟的面子和感受,厉骞面对苏麒的时候,总是尽自己所能展现出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姿态。
然而现在,这一张礼节性的画皮,就要绷不住了——这纠缠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劝说油盐不进,又不能采取强硬措施,憋屈无奈,佛都有火。
厉骞甚至没有办法在脸上挂出营业用的微笑,直接皱着眉黑着脸说:““小苏先生,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你和我各有各的坚持,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再探讨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建议我们就此打住吧。”
“我拒绝。”苏麒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厉骞冷笑了一声:“并不是由你决定的。要么你接受这个结果,我们便像体面人一样结束这次谈话。如果你继续纠缠,那么……”他站起来,示意了一下门口的警卫,“我花钱雇人也并不全是摆设。”
苏麒断然没有,自己这个从来都像是没有脾气的前姐夫,会有这么强横的时候,一时愣住了。
苏麒是苏家现任夫人的亲儿子,苏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在外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等一的大少爷,所以,他比任何其他人都明白,如果真要硬碰硬,别说是他自己,就算他亲爹也不是厉骞的对手——否则,当年也不必上赶着把苏麟往厉家送了。
可就算知道顽固地坚持不会有好下场,苏麒却还是咬着牙没有离开。
他有不得不和厉骞结婚的理由。
不,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厉骞。
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厉骞。
从苏麟因为这个男人不得不走进包办婚姻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喜欢。
苏麟是整个苏家唯一一个把苏麒当成“人”的人。
是苏麒最重视的亲人。
他们父亲……是一个会自主行动的“人形播种器”,孩子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笔方便的投资,和地产、股票或者期权没什么两样。在苏麟之前,他曾经有一个大儿子不幸因病过世——那是“苏麒一号”,而他甚至懒得给新出生的小儿子起一个新的名字,就直接让这个倒霉的孩子成了“第二个”苏麒。
苏麒每次被人问起“麒麟麒麟,为什么你是弟弟,却是‘苏麒’呢?”
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这样的父亲,家庭情况本已经够糟糕了。
再加上一个小市民出身、爱慕虚荣,成天除了钱和名牌,什么都不想的母亲……
苏麒的童年简直就是噩梦本身。
而苏麟,就是那道惊醒噩梦的清晨的阳光。
小学的时候,苏麟手把手地教他学习,把他那千疮百孔的成绩一点点补起来;中学时他在学校被欺负,苏麟翘课亲自给他出头;长大分化成omega,又是苏麟耐心地开导他。
苏麒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有苏麟这样一个哥哥,他的人生一定惨不忍睹。
因此,对于苏麟的婚姻,苏麒一直很内疚。
他和苏麟都是omega。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走入包办婚姻,为家族牺牲,那也应该选择他——他是家族继承人,这是他的责任。
只是因为他当时还没有成年,苏麟才为了他不得不……
他在最近的地方,看着苏麟因为这段婚姻日渐消瘦,笑容渐渐减少,愧疚和自责与日俱增——
“都是因为我太弱小,才让哥哥代替我承受这样的痛苦。”
无能狂怒之余,对于这个厉骞“法律上的兄长”的恶感也与日俱增。只是碍于苏麟的脸面,和家族的利益,克制着自己不能与厉骞翻脸。
苏麟出走,厉骞快要急疯了。
他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一下总算不用被禁锢在笼子里,总算是重获自由了。
然而,父亲生怕厉骞激怒牵连到苏家。
总盘算着让苏麒给厉骞做续弦。
苏麟极端厌恶这样的没有感情的婚姻,但并没有反对——在他看来,由他来做这个牺牲,比苏麟要合适得多。苏麟太善良,太柔软,太为别人着想,合适生活在阳光下,生活在被爱和善意包围的地方。
而他呢……反正从小已经习惯爹不疼妈不爱的世界,在多么坚信的婚姻里,都一定能挣扎下去。
怀着这样的信念,苏麒恶狠狠地等待这自己的成年。
第四十六章
可等到成年真正来临的时候,苏麒却磨蹭犹豫起来。
这毕竟是关系到一辈子幸福的终身大事……苏麒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像兄长那样,果决凛然,一往无前。
幸亏厉骞那边,也并没有向苏家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反倒三番五次的拒绝了苏家父亲的乱点鸳鸯谱。
日子便一天拖一天。
另一方面,苏麒也不愿意太早结婚。
他因为父母和苏麟的婚姻,对于婚姻本身有极大的恐惧,认为人一旦走进婚姻,自由就少了一大半。
现在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小少爷。
一旦走进厉家的婚姻,别的不说,光是厉骞的母亲,就足够让人头疼。
他还年轻。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还不想把自己断送在这里。
如果真的要这样亲手了结自己的人生,那……最少要先利用自己手上可以动用的资源,找到他那个逃家的哥哥,确认苏麟处于安全的、厉骞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保证苏麟一辈子衣食无忧。
否则,苏麟不管是被厉骞找到,还是被他们的爸爸找到,估计——最少在苏麒看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苏麒毕竟还没当家,掌握的资源比厉骞少得多,又有父母的掣肘,行动更加困难。
连厉骞都找不到人,他就更别提了。
但幸运的是,他受苏麟影响,特别喜欢各种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对于旧物首饰尤其着迷,一周之内总有两三天要到各种古早饰品市场去逛逛。
于是,意外地,发现了当时已经被转了十几手,正在地下黑市拍卖的,苏麟的结婚戒指。
苏麒当时差点报警了。
不过他马上冷静下来——
戒指被出售,并不一定代表苏麟出事,也有可能是苏麟财政紧张,毕竟苏麟从厉骞家逃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一本日记,什么都没能带走。舍得出售结婚戒指,代表苏麟已经愿意与那段婚姻诀别,是天大的好事。
再者,如果真是因为苏麟出了什么事,这戒指才流到市面上来,那他现在急吼吼地去报警,也没有什么用……
这么一琢磨,苏麒定了定神,当晚高价把那枚戒指拍下来之后,顺着它原有主人的线索,一路向上追溯……
还真被他找到了苏麟之前的栖身之所。
只可惜,慢了一步。
等他来到实地勘察的时候,苏麟的“家”已经被前来回收房产的人给清空了,苏麟本人,也被厉骞带走了。
苏麒花了足够的钱撬开周围居民的嘴。
一时心中警铃大作——
厉骞已经来过了!
他把哥哥带走了!
苏麒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只恨自己行动力不够强,搜寻速度不够快,不但让哥哥在这种地方受了这么多苦,还让他重新落入了厉骞的魔爪!
这可怎么办?
苏麒心急火燎,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天一亮,就联络厉骞的秘书:
“结婚戒指在我这里,我比苏麟年轻,还是苏家的正统继承人,请厉先生和我结婚,放过我哥哥吧。”
这样的提议,厉骞当然不可能同意。
但厉骞的拒绝,在苏麒的脑中完全解读成了另外的意思:
苏麟从厉骞的身边逃走,损害了厉骞身为alpha的自尊心,厉骞对他恨之入骨,不肯轻易放过他。
苏麒越想越觉得可怕。
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到厉家去当填房,跪着把厉家一家都舔服帖了——要早这么做,苏麟就不会被抓回来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厉骞这么执着,非亲非故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居然还像他这个亲弟弟一样,心心念念地在找苏麟?
果然,恨的力量比爱还可怕!
苏麒简直不敢想苏麟在厉骞身边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关心则乱,情急之下也想不到什么靠谱的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求着厉骞和他结婚,指望厉骞能良心发现放过他哥哥。
然而……
他虽说爹不疼妈不爱,但到底是苏家正统继承人,也是管家、仆人、女佣前呼后拥地长大的,年纪又轻,大学都还没毕业,没受过社会的毒打,哪里知道怎么求人?
他认为的“低姿态”,在厉骞眼中全都是“咄咄逼人”;他越是着急,厉骞就越觉得他莫名其妙。
眼下,两个人在厉骞的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
谁都不肯先让步。
苏麒一心想着自己的哥哥,自然不肯轻易松口;厉骞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和其他人结婚,当然也不可能松这个口。
空气里充满着沉默的火药味。
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弓弦,被紧紧地拉满了,随时都可能崩断……
到头来,到底还是厉骞肩负起成年人的责任,率先打破僵局。
哪怕不为别的,只为苏麒这张脸,他也没办法和真的和苏麒置气——
因为苏麟,他会格外关注omega权益;遇到身量或者发型和苏麟相似的人,都会更加温和有礼一些;到了用“麟”做名字的商店花钱都会比较爽快;自然没有办法看着一张和苏麟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发愁为难。
寻思片刻,厉骞叹了口气开口:“这样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和其他人结婚的事。以后也不会考虑。如果你是担心我会对苏家不利……”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只有这么一个原因了,“那是太杞人忧天了。我这么多年都没有下手,没有必要等到现在这种时候来动手。请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叫令尊也把心放在肚子里,尽管苏麟出走了,但他还是我的配偶,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一席话,在厉骞看来算是给足了苏麒面子。
可听在苏麒耳中,无异于直接给他脸上来了俩巴掌——等于说我和那个禽兽不如的苏姓糟老头子同流合污了?侮辱谁呢?
苏麒抿着嘴唇,眼都气红了,可又不敢真对厉骞发脾气,咯吱咯吱地咬了几下后槽牙,觉得这种太极再打下去也没意思,狠狠心,单刀直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