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27)
这让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前台的行为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她显然是老员工,见过苏麟不止一次,根本不需要苏麟做自我介绍,就立刻站起身对他说:
“苏先生,您怎么来了?那个……对不起,厉先生现在有客人……”
苏麟“啊”了一声,正想说“那我等等”,转念一想,等下去夜长梦多,别的不说,光他自己的脑洞就能把勇气消磨殆尽,恐怕多等十分钟,他就忍不住要逃跑了……到底还是咬了咬牙:“我有急事找他。”
说完不等前台回答,端起“正宫”的架势,一脸果决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他其实并不知道厉骞的办公室在哪里。
只是跟着自己的本能前进。
前台女士在一旁,尽心尽力地试图阻拦他,然而,就像他推测的那样,到底没有敢真的上来拦住他。
任由他长驱直入,一路走上二楼,来到二楼偏南的那个房间。
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隔着房门,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两个人争执的声音……
苏麟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一下,试图辨认那是不是厉骞……音效太模糊,听不太出来。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一咬牙,把门推开——
果然,这就是厉骞的办公室。
厉骞坐在办公桌后面,拧着眉,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他面前,站着一个……
无论身高、体格、五官都和自己八成相似的人?
这……什么情况?
之前的推测都是错的?
这才是厉骞的omega?
难道……
苏麟像是后脑勺上挨了一闷棍,脑子一“嗡’,整个人都懵了。
他也实在没了继续玩猜猜看的心情和余力,今天一天不断地“发现真相”,折腾得他心力交瘁,实在不想继续当麟尔摩斯,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脆弱、更不堪一击,在走进这幢建筑之前他甚至还规划了撤退路线,可当超乎想象的现实真正来到面前,他不但无法逃离,他连一个像样的表情都摆不出来,只能如一根被榨干的甘蔗那样冷漠干瘪面无表情地往旁边的墙上一靠,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
“这什么情况?三分钟一百二十个字简单地向我说明一下,谁先来?”
第四十九章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
“我是来和他结婚。”这是苏麒。
“他不是我的omega。”这是厉骞。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都是斩钉截铁。
声音互相碰撞。
苏麟第一时间哪个都没听清,皱着眉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清谁在说什么,脸色更阴了,眉间隆起一座小山包:“所以你们谁在撒谎?”
“我没撒谎。”
“不是我。”
又是异口同声。
回答的两个人飞快地偏过头彼此对视,目光在空中交接,电光火石,空气中擦出浓浓的火药味……
苏麟抿着嘴唇,瞥了一眼厉骞,又侧过头去,把苏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两个人都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哪边都看不出有任何心虚的破绽。
苏麒急性子,不等苏麟开口再问,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小盒子往桌面上一掷:“我带婚戒来了。”
苏麟触电般地浑身一震。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谁的婚戒,但他就是知道——他甚至知道,这个戒指的主石,是厉骞从小时候开始就带在身边的祖母绿,一块原石拆了两个戒面,大的给他,小的厉骞自用。
时至今日,一旦想起,心尖上还是难免要拂过一丝宛如被草叶轻轻拂过,又麻又痒的悸动……
这份悸动推着他向前,让他足足和设计师磨了两星期,让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粉红色的期许,让他……
苏麟咬住下唇。
他有一点想起来了——想起当年那些琐碎的、细腻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他并不是黏腻的人,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只是当时的他,被突如其的情感砸了个晕头转向,从来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傻乎乎地跟着从恋爱剧上学来的不靠谱的套路横冲直撞……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再是当时初识情爱的幼稚小男生,底层艰辛的历练和打磨,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和勇敢,让他学会了“生存之外无大事”,不再会轻易地为一点点人际关系的波折而辗转反侧……但骤然看到当年婚礼上被厉骞郑重其事地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出现在别人的手中,这个“别人”还比他年轻、比他可爱,满脸都是未经世事的青涩柔软……
苏麟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下意识地,他甚至都开始考虑另外一种更加狗血的可能性:其实并非他是谁的替身,而是面前的这孩子是他的替身。厉骞在他离家出走这段时间,找了个像他的更年轻的omega。
正在要结婚的节骨眼上,他却回来了……
厉骞见苏麟的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变差,急得话都说不囫囵:“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他从黑市里买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苏麟想起什么没有,又或者想起了多少,也不敢胡乱开口,一时不慎竟咬了舌头,一口血,疼的“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苏麟到底不落忍。
听厉骞“嘶”了一声,像是自己被咬了一样也“嘶”了一声,想都不想就凑上前去:“小心点呀!咬到哪里了?疼不疼?”
厉骞捂着嘴摇头。
苏麟掰他的手:“你别嘴硬,手放下来我看看。”
苏麒在旁边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久别重逢,这分明是恋奸情热!
究竟怎么回事?厉骞是什么妖魔鬼怪?给哥哥下了什么降头?哥哥不是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了吗?怎么又回心转意了?
苏麒心急火燎,气急败坏,想都没有多想,直接上手就把苏麟从厉骞身上撕下来:“哥,你还对他这么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苏麟着急,生怕苏麟再一次受到伤害,可这话在苏麟听来,完全不是关怀而是挑衅——苏麟甚至连那声“哥”都没注意,直接一秒黑脸,抬起头问厉骞:“你以前和他有一段?”
厉骞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苏麟没理顺剧情,皱着眉又问:“那是我和他竞争你,我俩一番激烈争夺之后我把你拿下了?”
厉骞都要崩溃了:“不是啊,怎么可能,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没他什么事……”
苏麟迟疑一刻,猛地回过头去——苏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摁着肩膀凑到颈边嗅了一下:“味道不对啊……你明明就有临时标记的alpha了,为什么还……你到底是谁?来做什么的?”
“我来和他结……”苏麒下意识回答,话到一半,终于发现不对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苏麟看了两秒,“不是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麒麒啊,我是你弟弟!”
“啊?”苏麟没反应过来。
“我是你弟弟啊!”苏麒提高了音量,“我叫苏麒,我们有同一个爸爸……”
苏麟这一下总算是听懂了,顿时也瞪大了眼,满脸匪夷所思:“不是吧?你是我弟弟?你是我弟弟你还……”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用语言描述,只能抬起手无可奈何地比划了一下厉骞的方向,“你怎么回事?小兄弟?”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苏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麒不知道该怎么说。
厉骞满肚子话,却碍于医嘱,不敢随便乱说。
最终是苏麒年纪小,沉不住气,转头像是一只小喷火龙一般对着厉骞咆哮了一句:“你对我哥都做了什么啊!他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在他心中,厉骞已经是为了把苏麟圈在身边,不惜给苏麟洗脑的邪恶大魔王了。
厉骞还没为自己辩解,苏麟先开口:“我自己离家出走,出车祸撞到头,和他什么关系,你不要空口白牙污蔑人。”
苏麒断然没想到苏麟会这么和自己说话,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眼圈倒是“唰”地就红了。
苏麟其实当真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可看苏麒眼圈这么一红,奇妙地竟也觉得心口一揪,本能地就放软了语气:“我不是想要凶你,只是,失去记忆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就算你是我的弟弟,也不能这样毫无道理地怪罪我的爱人——事实上,”苏麟用手比划了一个“相反”的手势,“如果你真是我的弟弟,难道不是应该更加尊重他,与他友好相处吗?你们一边是我的家人,一边是我的爱人,无论哪边出了问题,我都会很难受的。”苏麟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一会儿要和我抢人,一会儿又夹枪带棒地发脾气,想一出是一出的,不是让我为难吗?”
苏麟一口气说完,心想还好自己还不太记得,无论说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纱,没有刻骨切肤的痛感,才能这样客观又冷静。
否则……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揉闷疼的太阳穴。
……这房间里无论哪个人随便说句话估计都能把他气得当场暴毙。
然而他虽不记得,苏麒可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从记事起,苏麟就一直宠他让他,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事,也从来纵着他,和他说没关系,帮他“擦屁股”,从来不舍得责备他一丝一毫。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苏麟“讲道理”。
尽管字里行间并没有什么火气,可已经足够让他难受得掉金豆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害怕苏麟生气。
立刻脾气也没了,姿态也没了,只敢轻轻地揪着苏麟的袖子,小小声地哽咽着说:“哥哥对不起。”
第五十章
苏麟来吃软不吃硬。
苏麒这样耷拉着脑袋、乖兮兮地老实认错,就算苏麟现在还记不起他是谁,也没办法再对他发脾气,只能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知道错了,这事我就不再追究。但希望你不要再继续插手我的家庭。否则……”苏麟顿了一下,自己摇摇头笑了,抬手想要捏一下苏麒的脸,手抬到半空,忽然觉得好像没有熟到这种程度,于是硬生生又放下去,“对着你这张脸,我也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话。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家庭,必要的话,我会尽我可能,用我的一切来保护它。”
这话说得很温和。
态度却很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麒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可随即立刻又皱起眉:“但是……”
“这还有但是?”苏麟也跟着皱眉,“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苏麒咬了咬下唇,固执的开口:“但哥哥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他话没说两句,扁着嘴,眼圈红了,“明明是哥哥说……”他一激动起来,语速飞快,又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说的话黏黏糊糊的,像是刚出锅的年糕,让人听不是很清楚。
苏麟拿这种爱哭的小朋友根本没有办法。
一时也忘了要打断他。
听了片刻,才从这糊成一团的语句中,提炼出苏麒的中心思想:
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苏麟之前总是流露出对婚姻的不满,很担心,很想要把哥哥从这糟糕的婚姻中解救出来。
苏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意识求助地望向厉骞。
可厉骞比苏麟更懵——这也不能怪厉骞,在苏麟和苏麒的事情上,最没有立场发言的人就是他。不管怎么劝到头来都不落好。真比应付议会质询还头疼。
苏麟一看厉骞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出现了决策性错误,连忙偷偷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管你事”,转头清了清嗓子,狠下心,“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