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36)
在方腾看清的那刻,女人加速冲了过来,方腾却被那个黑衣男人拽开了。
女人啐了一口:“好啊你们,不愧是亲兄弟。小东西,我本来看你年轻,留你多活几天,现在就直接送你和你哥一起去见那个老汉好了。啧,你身上这件棉衣不错,口袋里也还有面包吧,正好……”
方腾不知被什么话激怒了,犟牛似的,拽走了又奔回去,避开冷冽的刀光,与那疯妇厮打在一起。
男人也急了:“小腾,你回来!”
“你别过来,”厮打片刻,方腾眼角已经红了,那女人的力气出奇的大,如何都按不住,“我们走不了了,走不了……别骗我!我们本来能成为第九批,但已经……已经……”
方腾已有些招架不住女人。
但男人的肩上还有联合政府的章纹,这意味着,政府人员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害无辜群众,哪怕现在已没有人再相信。
男人无法放任这一幕继续,只能上前尽力阻拦,他伸手趁女人不注意,把她手里的刀切飞了,才一把将方腾拉到外面,拼命地跑:“你还不明白吗?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在这里和别人打得你死我活。”
风声响彻在耳边,随着快要失真的话语:“我想带你离开。”
方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里满是不敢置信,但拽着他跑的人,又是这样教人安心,让人愿意相信,他轻轻地开口:“哥——”
话才刚说出,一道闷响便传来,与此同时,鲜血绽开,如打散的花一般,一点一滴,落到了雪白的地上。
“去……找中心站,”男人眼中的惊喜已然破碎,余下不肯紧闭的双眼,注视着方腾。他艰难地呼吸着,而更难以启齿的,是最后的话语,“……不要相信任何人。”
男人就这样倒在了雪地里,雪落在血泊里,感受到人间仅存的滚烫,匆匆融化。
方腾转过头去,那女人竟举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土枪,如同邪魅般立在扑朔迷离的飞雪中,一步步走过来。
第31章 闲夜
观影活动结束后,陆月浓随着大流退场,快走出大厅正门的时候,收到了江倚槐的微信。
【小江】不急着走的话,东门等我一刻钟好吗!
人流接连不断地涌出,自动门大开着。白日晴好,到了夜里却气温骤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吹得额发纷乱。
陆月浓不假思索,回了一个“好”,往另一个方向调转。等了十五分钟,果然看见江倚槐戴着口罩走过来。
这副乔装打扮实在是掩耳盗铃,既没有帽子,也不见墨镜,大长腿好身材仿佛在向四处宣告此人有问题,反正陆月浓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要不是这个出口连接的路太过荒僻,没什么来,江倚槐这不走心的模样,很大概率要被粉丝抓包。
陆月浓歪了歪头:“不和他们一起吗?”
“不了,我说家里有事,先溜了。”江倚槐狡黠地眨了眨眼。不得不说,这张脸实在是过分好看了,哪怕现在脸部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这一双眼,都是能勾人的。
陆月浓盯了会儿,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又听到“家里”二字,心下有些隐约又无理的动容,耳根悄然热了起来:“哪有什么事。”
“你下午没来,媒体盯着,实在没腾出空给你发消息。”江倚槐毫无预兆地伸出手,陆月浓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江倚槐皱了皱眉,像是发出无声的抗议,但语气还是带着几分笑意:“别动,头发乱了。”
陆月浓才不好意思地站住了,江倚槐凑近拨了两下,头发便乖顺了,他又继续说:“我是怕你出什么事。”
“没事,”陆月浓垂眸,也不管江倚槐看不看得出什么,强行转移了话题,“我有点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江倚槐不可能让陆月浓饿着,因而没有理由不答应,虽然他心里本盘算着更有意义的计划,但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块,做什么都称得上有意义了。
看了眼时间,晚得不尴不尬,江倚槐不太想抛头露面,提议回去做。
陆月浓自然不可能把辛苦了一整天的江倚槐支去厨房,连说不行。
江倚槐也就不再坚持,非常快乐地把这一出划归到“关心”的范畴,于是一转头就把重任交给了来接人的小杜。任劳任怨的小杜顺路去家常菜馆打包了几个菜与两份饭,又把他们送回了住地。
到了餐桌上,陆月浓两顿没吃,胃里空得厉害,这餐夜宵难得吃多了些。江倚槐反而不饿,吃了点便停下了,又闲着没事做,抱走桌上的瓶子,给富贵竹剪须换水。
回到桌前时,陆月浓仍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江倚槐把玻璃瓶放回原位,坐下来,看陆月浓吃饭。他不觉得慢,甚至希望陆月浓每顿都能吃这么久。
江倚槐单手支着下巴,嘴角禁不住弯起,但他注视的方式不够高明,咽汤的间隙,陆月浓头略微上抬,两道目光就在空气中狭路相逢了。
江倚槐欲盖弥彰地撇了撇嘴,勾起勺子,往对方的碗里添了个面筋,说:“吃太少了,再来点。”
最后陆月浓真的吃不下了,两个人才一同把东西收拾了。闲下来一看时间,已到十一点。
两个人都不太喜欢熬夜,更没有熬夜的习惯,相对无言,好像也有些尴尬,便各自洗漱,在走廊上道了晚安。
陆月浓关好房门,把手里首映礼的票拿出来,放到桌上,没来得及整理,就因为太过困倦,回到床上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电影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梦中,陆月浓进入了《月下》的世界里。
他裹着厚重却不足以驱寒的棉服,在冰天雪地里趔趄而行,风钻到脖颈里,刺骨至极。风霜遮眼,积雪绊脚,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一望无垠的雪白。
忽然,狂风大作,比先前更甚。身后有人把尖刀刺进他的身体里,不觉得痛,只感到温热从身躯中抽离,点点滴滴。
而第二刀紧随其后,陆月浓咬着牙侧身一躲,堪堪避开,在他打算和那个人殊死斗争的时候,有一个人闯了过来。
分不清是敌是友,但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像太阳的味道,苏醒在永冬里。那人握住了他的手,热度惊人,有些滚烫。
于是持刀者凶狠地磨了磨牙,调转刀口,去刺这个误入厮杀的无辜者。
陆月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现在这样,他宁可自己孤身一人,也好过别人为他受伤:“你走。”
但那人把手握得更紧了,他开始带着他逃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电影中熟悉的语句,生活中熟悉的声音,终于在风声中响起。
“你还不明白吗?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在这里和别人打得你死我活。”
“我想带你离开。”
翌日,醒来时,陆月浓从枕畔摸过手机,睡眼惺忪间,看见手机上显示一点钟。
明明窗外有光,怎么可能才一点呢,继而目光前移,看见“下午”二字后,他明白了,也清醒了。
洗漱好下楼,陆月浓没在屋里看见江倚槐,想他大概是有工作出去了,便随意往厨房里洗个苹果吃了,折身回房,收拾东西。
房间里本身是干净的,也井然有序。毕竟住在江倚槐家里,空间更大了,江倚槐本人也是个有些强迫症的,陆月浓的房间当然不可能凌乱成教师公寓那样。
桌上还摆着昨日剩下的票,如今已失效,只有纪念意义了。陆月浓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收纳箱,不大不小,但分量挺足,需要双臂抱着才能拿出来。这是他搬家时一同送过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没时间拿出来检查。
箱子放到地上,盖子掀开,里面的东西完好依旧,陆月浓放心地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把手里的票放进去。
正在这时,江倚槐的声音忽然响起:“陆老师,我从阳台给你抱一个盆栽过来。”
陆月浓的瞳孔骤然紧缩,心下一颤。
第32章 破壁
江倚槐看陆月浓身形一顿,猜他是被吓到了,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的缘故,赶忙把盆栽往走廊上一放,说着对不住,想要过来安抚。
陆月浓一副要遮住箱子的样子,急匆匆把它抱起来,但距离本就不远,江倚槐早已开始走来,更糟糕的是,他视线下移,不小心觑见了里面的东西。
收纳箱容量可观,还有塑料板分割出三个独立空间,显得尤其规整。
最大的一格里,陈列了很多碟片。剩下的两格,分别是电影票和杂志。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这些东西,江倚槐乍一看很眼熟,再一想,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想明白这些是什么以后,江倚槐停住了脚步,他垂了眸,仿佛犯错的孩子,不知该说什么缓解气氛。但心里,雀跃的情绪又抑制不住地上泛,像一锅沸水,咕噜噜地冒泡。
他不小心撞破了的,竟是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时间,紧张与喜悦的心绪复杂地交织,心跳如鼓擂。
陆月浓却一言不发,欲盖弥彰地把那箱子收回了柜子里。
沉默半晌,江倚槐终是率先开口:“我……看见门看着就进来了,没敲门是我不好,抱歉。但是,能和我解释一下那里面的东西吗?”
陆月浓关紧柜子,回过身来:“可能是……”
“那些东西,我想我很熟悉,你应该也熟悉,”江倚槐嘴快极了,就好像料到陆月浓要诡辩似的,打断说,“别说这是送错了,当时这箱子送来的时候,有你的单据。”
这箱子是随同所有行李一并送来的,那单据白纸青字,清清楚楚。上面是陆月浓的签名,行楷潇洒,而下面是江倚槐的地址,精确无误。
“如果要说是别人送你的,我想也不会吧,”江倚槐笑了笑,“应该不会有人舍得把精心收藏,整理得这么完好的东西送人。”
江倚槐只略扫了一眼,便觉得那些东西很全,就算不是一样不落,大概也称得上近乎圆满了。
事实上,的确是很全的。
从江倚槐正式拍摄的第一部 片子,到最新一部的连续剧,所有的DVD与蓝光一盘不落,按照年份排得整整齐齐。
还有几本新旧不一的杂志,那里面有江倚槐过去数年里寥寥几次接受访谈的专栏,甚或用便签做了具体页码的标记与编年,那上面的字,全是出自陆月浓的手笔。最早时候的那本,因用了圆珠笔,字迹已有些褪色。依稀可见日期是2009年2月,恰是他们断了联系的第二年。
电影票,那就更不用说了,陆月浓一场都不曾落下,不然怎会把孙兼风带成了江倚槐的影迷。
陆月浓贴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摆,在舒爽的天气里,却有些湿了掌心,仿佛被看透的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箱子,而是他隐瞒深藏的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