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机械舌头吐出的一刻,庭霜左手抱起笔记本电脑和文件袋,从窗台上纵身一跃。
站在研发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几乎连他们此时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都忘了。
身体腾空的那一瞬间,庭霜的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得像几个月,或者十几年。
他在空中看到了他曾在海上见过的鲸群与彩虹,听见了他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唱的歌,闻见了樱桃落满一地的气味。
他甚至还看到了年轻的柏昌意不着寸缕地坐在画室里,一束阳光自天窗漏下来,如蜂蜜般缓缓流满肌肤。
然后,他的右手牢牢抓住了机械臂下部。
重回现实。
现实的引力拉得右臂几乎脱臼。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回过头,朝严立谦和翁韵宜潇洒道:“拜拜,公安局见——”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庭霜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外。
折叠的机械臂跟随程序,如有生命般在大楼外迅速展开,短短几秒,机械臂的最后一个关节离地面只有不到两米。
庭霜松开右手,落地。
“妈的,痛死老子了。”他甩甩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跑到警车旁边,对刚刚目睹了他如何从大楼里出来的警察说,“我就是刚报警说有人伪造文书进行经济诈骗的那个人,证据都在这儿,涉案金额巨大,你们今年的kpi考核估计都不用愁了。咱们快点吧,我下午还得去珠宝行给我对象买戒指。”
第79章 选择
交代案情很快,庭霜早已写好陈述,相关的文件也一应准备俱全,都放在他的文件袋里,连同证据一起上交。至于后续的法律程序,就全部交给律师代劳。
庭霜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空顶端裂开了一丝缝隙,阳光从缝隙中透下来,打在他肩头。
“啊,放晴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摸出方才跟警察讨的一根烟。
当时警察笑他说,都是犯了事被抓进来的,交代案情的时候才扛不住压力要找烟抽,你一个报案的,讨烟干嘛?
把人送进牢里压力也挺大的,他说完,闻了闻烟,继续讲案情,一直到最后也没把烟点燃。
现在,他站在公安局门口,问过路的人借了个火,点燃了那根烟,慢慢地抽完,然后给祝文嘉发了一条消息: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给你妈请个好律师吧。
消息发出去,他关闭手机,将烟头按熄,叫了辆车,先去了一趟珠宝行,再去医院看他爸。
他本以为今天下午只会有他一个人来探视,没想到三点差几分的时候,祝文嘉来了。
两人隔着十来步远,相顾无言。偶有医生或护士从他们中间经过,使他们在彼此视线中消失,然后又突兀地出现。
庭霜率先收回了目光,看向另一边。
祝文嘉在原地站了几秒,走过来,说:“我打电话问过我妈怎么回事了。”
庭霜说:“嗯。”
祝文嘉顿了一下,说:“可能要判刑。”
庭霜说:“我知道。”
“你知道?”祝文嘉一拳打在庭霜脸上。
你他妈知道还报案?
下一秒,庭霜回了一拳到祝文嘉脸上:“你不知道?”
你他妈不知道那根本就是个该判刑的事?
“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护士快步走过来,“你们是来探视的还是来打架的?”
“他欠揍。”庭霜说。
“你他妈才欠揍。”祝文嘉捂着脸说。
“要打出去打。”护士说。
“没事,打完了。”庭霜冷着脸跟祝文嘉确认,“是吧?”
祝文嘉不情不愿地说:“……嗯。”
各挨一拳以后,好像两人积在心里的东西都少了点。
护士看了一下时间,说:“可以进去探视了。”
庭霜和祝文嘉都没动。
“这两天的事,进去以后讲不讲,讲多少,先说好了再进去。”庭霜怕说得太具体刺激到祝敖。
祝文嘉语气嘲讽:“你还怕我进去跟老头子告状吗?反正他眼睛里只有你。”
“所以你把他的遗嘱,还有我的奖状一起扔碎纸机里了?”庭霜的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
“如果保险柜里有哪怕一个关于我的东西,那我也让你随便扔。”祝文嘉想起那个以庭霜生日为密码的保险柜,那里面放着庭霜小时候的照片、写着将名下所有财产全部交由庭霜继承的遗嘱、庭霜高中时获得的一张足球比赛第二名的奖状……
好像他爸只有庭霜一个儿子。
其实他知道把遗嘱丢进碎纸机没有任何好处,那是一式多份的遗嘱,律师事务所、银行保险柜都有备份,何况他爸现在都已经醒了,根本用不到遗嘱。他也知道把庭霜高中的奖状丢进碎纸机更没有好处,但他就是忍不住。
“我不进去了。”祝文嘉说,“你自己进去吧。”
庭霜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知道。”祝文嘉想了想,说,“不来这里,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他是真的没地方可去,在国外混了几年,乍一回来身边没一个真朋友,他妈那边他既见不着人又忙不上忙。
庭霜在病房里陪了祝敖近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祝文嘉还站在走廊上。
“他怎么样?”祝文嘉说。
“他?”庭霜说,“你说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祝文嘉声音低了点,“爸。”
“清醒的时间长了点,从我进去到走他都没睡着。”庭霜往外面走,“过两天应该能转普通病房了。这两天的事我都没跟他说,我跟他说什么事也没出,让他放心。”
祝文嘉跟在庭霜身后,不吭声。
两人走了一段,又向上次那样走到了行道树的两侧,庭霜说:“刚在病房里,我问爸,为什么保险柜里没有你的东西。”
祝文嘉默默地走了十几米,才咧开嘴嗤笑了一声,说:“因为你牛逼呗。你像他。我不像他,我就是个只会败家的废物。”
庭霜也像祝文嘉刚才那样,默默地走了十几米,才说:“如果我告诉你,书桌下面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柜子,柜子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保险柜,密码是你生日,你会后悔么。”
祝文嘉僵在了原地。
啪。
雨后的树叶上还有积水,一大滴水突然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响亮如耳光。
“这两个保险柜的密码,你妈都不知道。”庭霜余光察觉到祝文嘉不动了,却没有停下脚步等待。
如果你早知道还有一个属于你的保险柜,你的选择会不一样么。
庭霜想这么问,但是他没有问。他只背对着祝文嘉说:“去打开看看吧。”
祝文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他飞奔进书房,找到另一个放着保险柜的柜子,打开,像上次庭霜教他的那样,按照他的生日去转保险柜的密码转盘。
转动把手,密码对了,门开了。
和庭霜那个保险柜一样,这个保险柜里也有一些文件,几个信封。祝文嘉打开一个厚信封,发现里面全是他的照片,而且大概因为他从小拍照就多的缘故,他的照片比庭霜那边的照片多得多。
他再去看那些文件,发现大多都是他爸以他的名字购置的资产,好像他爸也知道他烂泥扶不上墙,没人管就得饿死,留公司给他估计也得赔光,不如留点钱让他去作。
一阵剧烈的后悔袭上来。
他想起昨天,他挂断庭霜的视频后,看到保险柜里的那些东西,惊觉这个家里会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只有翁韵宜,唯一不用讨好也会无条件对他好的只有翁韵宜。他便给她打电话,说:“妈,我哥要我在我爸的保险柜里拿个盒子给他,盒子里装的好像是爸的印章。盒子旁边还有我爸的遗嘱,遗嘱上的继承人只有我哥一个人。”
如果早知道其实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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