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太少(33)
护士拍着胸口夸张地大大松了口气,似乎不敢相信这样人命关天的危机解决得这样轻松。
她马上离开六神无主的陆新宜,转向周凭,照惯例向他询问身体状况,再问传染病史。
但他肉眼可见的健康、强壮,无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献血者,无须多言,护士立刻带他去做传染病的例行检查。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走廊里,周凭在离开之前握了握陆新宜的手,宽阔的胸膛紧挨在他眼前:“别怕,没大事。”
周凭去了半个多小时,陆新宜一直在原地靠病房门口站着,直到护士来叫他:“小伙子别愣着啊,去看看你朋友,他刚抽完血,多注意点儿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新宜问:“抽了多少?”
护士的表情很严肃:“400,快去。”
陆新宜答应了一声“哦”,转身慢吞吞地走了两步,突然飞奔起来。
周凭在抽血室坐着休息,椅背对他来说有些太低,所以微微仰着头,两眼闭阖,西服搭在大腿上,脱掉一半衬衣露出抽血的那条手臂,自己用另一只手拿棉签按着针眼。
抽血室人很少,除了两个护士就只有周凭,陆新宜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才走到他面前,刚停住脚步,他就把眼睁开,然后冲陆新宜露出个带着点不太明显的讨好的笑。
“没事。”周凭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陆新宜没说话,他又夸张地说:“天啊,你不是又要哭了吧?”
陆新宜刚转身要走,他就“哎呦”一声,陆新宜赶紧凑过去:“怎么了?”
“针眼疼。”周凭试图把棉签拿开给他看,“这么粗的针头。”
陆新宜把他手摁住,着急道:“多按一会儿,别松手。”
周凭做出个很累的样子:“那你帮我按着。”
陆新宜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棉签,从始至终没敢让棉签离开他胳膊上的针眼。
周凭的手臂很结实,放松的时候也可以明显地看到一块挨一块漂亮的肌肉,此时可能是因为刚抽过血的原因,上面血管的痕迹比平常明显,微微地在皮肤的表面凸出来。
陆新宜没再说话,周凭也不说了,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搭在陆新宜帮他按着棉签的手上,重新把眼闭上,卸掉了装出来的累,就剩下真实的疲惫。
抽血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周凭只希望这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但最终陆新宜还是站了起来,把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对他说:“你回家去休息吧。”
周凭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系衬衣扣子,穿西服外套,赶在陆新宜开始不耐烦的前一秒说:“我好了。”
陆新宜送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周凭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要走的时候,陆新宜说:“谢谢你。”
周凭用很克制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说:“你知道我不要你的谢谢。”
陆新宜摇了摇头:“要谢的。”
又过了几天的晚上,周凭等陆新宜回家以后才去敲他的门,陆新宜没再开门,他只好把那一沓文件一点点从门缝塞进去,塞了很久,是他手上所有能操作的财产的转让协议,每一张上面都签着周凭硬挺的钢笔字。
陆新宜去找过他两次,无论如何都还不掉,最后只好放在他卧室的抽屉里,告诉周凭有空来拿。
等陆新宜住的房子里被周凭强制性放进很多东西,基本上把软装换了一遍,他才不再每天顶着陆新宜哀求的眼神上门,只是隔三差五地到医院去。
杰伊的死已成定局,只在等那一天的到来,周凭一早就知道。
但陆新宜是在给杰伊转院之后,因为公立医院的医生对他没有什么顾忌,第二次见面就把实话说了个遍,他才清楚明白地知道。
上呼吸机的开销很大,光靠陆新宜在咖啡店的工资根本不够,所以他又找了另一份半天班的工作,每天早午晚奔波在医院和兼职的地方,时间过得很快。
最近周凭来的次数慢慢少了,时间间隔越来越长,除了过年和陆新宜过生日那两天,他每次来也都是很匆忙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工作忙,身体和神经都累,心情也不好,所以面对陆新宜也很沉默。
陆新宜感觉这样就很好,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顺着他最期待的顺序发展。
他不需要再去思考周凭哪天忙哪天不忙,也不用害怕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想起周凭曾经一次次的欺骗,他甚至开始能够从中体会出说谎当下周凭自身的为难。
伊万的死让他慌张,而失去华音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陆新宜对他根本算不上恨,或许只是遗憾。
他们的相遇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概率其实小的可怜,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周凭又都从始至终不肯改变,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那也是最不可能长久的爱情。
有时候杰伊睡着了,陆新宜会在病房外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一会儿。
他想,跟在边境的村庄里一生都不会出现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分别的可能的情况不同,他们两个人总会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因为生活和工作的交集越来越少而逐渐失去联系,跟这座城市里每一段感情的结束都大致相同。
他走得太远,每次回头看都觉得怎么距离那样长,可漂泊感却随着离开周凭而变得越来越淡。
陆新宜只受过短暂的几年学校教育,基本是在自由生长之后就变成了大人。
春天他会播种,一小片玉米田和水果,然后在打猎的时候满足男孩瞄准射击的渴望,秋天收获,冬夏两季都活跃在边境线的贸易场上。
到上海之后,他其实不怎么喜欢上课,不喜欢补习,也不喜欢学校的很多琐碎的事情,班级群里通知的每一件事都有固定期限,太多的小事好像错过每一件就都会导致落后大家一致前进的脚步。
不像他在村庄的时候,覆盆子和草莓可以今天摘,也可以明天摘,即便天空突然下起暴雨,他也只需要拿一片塑料布去撑在田边。
与懒惰或者勤劳无关,不同的是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望不到边际的田野里,没有人会给他设定期限。
而城市很大,人很多,孤独也很多。
当他终于不用为了让周凭放心而去努力融入社会做一个被社会期待的人的时候,他开始感到久违的自由。
他的生活不再只剩下爱情。他原本是个从不渴望自由的人,是因为在遇到周凭以前,他一直都拥有自由。
“你还爱我吗?”
陆新宜永远记得周凭这样问他时的表情和眼神,难道只是他向周凭交出了自由吗?不是的,周凭同样也向他臣服。
所以,陆新宜毫不怀疑地认定,分手,对他和周凭来说,都是一件绝顶的好事。
而周凭也能逐渐接受,是比分手还要更好的一件事。
他们原本相爱,实在不需要因此成为见面则分外眼红的敌人。
陆新宜感受到无拘无束的快乐。
春天过完以后,陆新宜换了一份工作,在离医院更近的西餐厅当服务生,是跟着咖啡店最开始教他用收银系统的男生一起去的,上班时间短一些,工资高一些。
一起工作了将近五个月,他们相处得挺好,陆新宜就打算搬家,跟他的同事住在一起。
他一开始就没有计划一直住在荣旗租的房子里,所以这样的话两个人都能省下不少房租。
但他跟房东打了招呼的第二天,周凭来了。
算一算,两个人差不多有十几天没见过面,上一次还是周凭偶然吃到一家好吃的俄罗斯菜,亲自开车给他送过来。
而此刻他阴着一张脸站在陆新宜门口,第一句话是:“这么快就找了新的?”
陆新宜最开始没听懂他的话,周凭已经压不住盛怒的模样,捏着他肩膀挤进门内,身上带着的浓重的酒精气味也随之而来,笼罩住陆新宜。
“他有什么好的?家里从老到小没一个上得了台面,哦,他打工经验多,能带着你跳槽,跟他在一起就挺开心的?”
“周凭,你不要胡说。”陆新宜边退后边推他,“你喝醉了,回家去,别在我这里耍酒疯。”
“我怎么就是耍酒疯?我他妈!天天!忙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还一有空就跑你跟前,怕来得太勤你烦,来得太少又他妈的想你!做小伏低,陪前陪后!跟条狗一样,连狗都不如!狗讨你开心了你还摸一摸,我呢?!陆新宜,你说我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给你当狗!你不要!转头去找他妈一条瞎眼癞皮狗!”
“陆新宜我求求你把我当个人行吗?我跟你说是我错了,婚不结了,永远都他妈的不结了,东西都给你,你呢?你听进去一句吗?你他妈转头就找个新的,还要跟人住一块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弄死他?!”
他赤红着眼撕心裂肺吼到陆新宜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抖着声音说:“滚出去。”
周凭突然偏过脸笑了一下,又转回来盯着陆新宜,伸出只手不由分说地捏了陆新宜的下巴拖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因为醉意和愤怒而显得狰狞可怕:“还是说他也操你了?也对,你本性就这样,爱吃鸡巴,操两下就恨不得倒贴,贴人贴钱,是吧?”
陆新宜一字一句地消化他这几句话,突然白了脸,脑袋里也一片空白,推周凭的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不再用力。
他一瞬间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过去的几个月,他努力说服自己给周凭蒙上的轻纱被周凭自己轻手撕碎,然后把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原来在周凭的心里,他真的只是个只认鸡巴的婊子。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骗他,认为由于自己的失误造成他最好的朋友一家死掉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结婚也无所谓,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周凭不会爱,只是因为周凭把他当作招之即来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