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34)
韩笠仍拉着他朋友的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接听了电话:“喂?”
“喂?”或许是江边太冷,裴晏禹的声音簌簌发抖,“你到淮左了吗?”
“还没,正要乘船。”他将手放在男生的肩上,让那个人走在前面,问,“你下课了吗?吃晚饭了没?”
裴晏禹听他这若无其事的声音,心头感到一阵荒凉。他苦笑,却没有声音,半晌说:“正要吃。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
他们的身后很快排了其他的船客,但韩笠长得高,裴晏禹依然能够见到他挺拔的身影。他那么悉心,手始终像是安抚一样放在那个人的肩头。韩笠说:“大概明天中午。想吃三丁包子吗?给你买回来。”
“不想吃。”裴晏禹的心酸得厉害,恐怕要被腐蚀了。他难受得皱眉,好不容易屏住了呼吸,在调整好情绪后,盯着韩笠的背影,学他平时玩味又暧昧的语气,轻声笑说:“我想吃你。”
韩笠明显为他所说的话而吃惊了,过了一会儿,他和他的朋友通过了关闸,对裴晏禹笑说:“那你等我回来。”
裴晏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说:“嗯,慢走。”
刚刚检票结束的韩笠听到“慢走”两个字,脚步生生地停住了。
他惊觉间回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裴晏禹站在马路旁。
裴晏禹不知在那里望了他多长时间,看到他回头,便对他微微地笑了一笑,似乎满不在乎,又似乎忧心忡忡。
韩笠立即要通过闸口往回走,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排队检票入内的其他船客也纷纷向他投来不满的目光。
“怎么了?”刚刚失恋的海归小哥见状不解地问。
韩笠困窘地看了看他,又望向已经叫到计程车的裴晏禹。他连忙在电话里面喊:“你等一等,先别走!”
“没关系,你先忙吧。船要开了。”裴晏禹已经在手机里听到了轮渡广播的声音,他坐进计程车里,冷漠又无奈地望着正在闸口处向工作人员发难的韩笠,说,“你们玩开心点儿。”话毕,他立即挂断了电话,请计程车司机开车。
韩笠的电话很快打进来,裴晏禹拒听了这个电话,继而将手机关闭了。
第40章 咫尺的深渊-6
直到回了寝室,裴晏禹的脑子还是乱的。
他坐在书桌旁,脑海里想不起韩笠的脸,却莫名其妙地频频想起了那个和他在一起的男生。那究竟真的是他的朋友,抑或是他的客人?无论是哪个答案,都让裴晏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异常的可笑。
不仅仅是此时此刻可笑,就连早晨给雏菊的嫩芽浇水的自己,也同样那么滑稽。
更荒唐的,是韩笠在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里说,让他下班以后先回家。
“回家”?裴晏禹觉得自己活在了一个荒诞的喜剧故事里,自己像小丑一样逗乐,显得那么不自知。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街上遇见韩笠和别的人在一起了,不管那些人到底是谁,裴晏禹只知道韩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跟与自己相处时没有太大不同。
换做他们没有交往以前,韩笠那样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依然如此。也许在“家”以外的地方,韩笠和无数的、不同的人谈恋爱,这么看来,所谓的“家”真是一个讽刺的地点,一个戏剧化的舞台。
为这件事,裴晏禹头疼了整个晚上。
公共浴室里的排气系统似乎出了些问题,洗澡时,裴晏禹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感到呼吸困难,险些窒息在隔间里。
回到寝室,他坐着发呆,全然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他想向家教的那户人家请假休息一天,可想到自己这个星期才拿到家教的薪水,就这么请假了反而不合适,于是决定再坚持坚持。
心病算不上病,裴晏禹心想,或许找了别的事情做反而不会那么郁结。
也许他得和韩笠谈一谈,确认他俩之间如今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可无论是怎样的关系,裴晏禹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不想再继续了。
和韩笠在一起,快乐和悲伤总是那么极端,让向来平稳的他颠簸不已。裴晏禹甚至狠心地想:既然当初是因为韩笠长得像杜唯秋,才对他产生好感,那么现在自己已经放下杜唯秋了,自然也不必再从韩笠的身上寻求安慰。就这么撇清算了,他过不起韩笠那样的生活。
裴晏禹打起精神,换了身衣服将要出门打工。
出门前,寝室里那台一个学期也未必响起一次的电话座机响了起来,让他和其他室友都很惊讶。
裴晏禹距离电话最近,接起后问:“喂?您好。”
“喂?晏禹吗?”是杜唯秋,他听出了裴晏禹的声音,“打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没充电吗?”
裴晏禹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自从下午把手机关机以后,他一直没有开机。他忙说:“嗯,忘了。我正要出门打工,怎么了吗?”
“你急吗?要是不急,到系馆来一趟,拿走你的证明吧。我给你写好了,也盖了章。”杜唯秋抱歉地说,“我想起明天周末,不过来了。你如果明天来,恐怕就没法给你。要是你现在没时间,我放在办公桌上,你来了自己取。”
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杜唯秋还在系馆里加班,裴晏禹诧异不已。他看了看手表,在斟酌后说:“我现在去。”
临近午夜,不仅仅是系馆,就连通往系馆的路灯也灭了许多盏。
顺着空荡荡的走廊走,裴晏禹听见的全是自己脚步的回声。
漆黑的走廊尽头是杜唯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白色的光泄露在门外。
裴晏禹敲了门,听见杜唯秋应门的声音,轻轻地将门推开,问好道:“唯秋哥。”
灯下的杜唯秋面色苍白,笑容看起来也十分疲惫。裴晏禹看得错愕,零零碎碎的不安漫上了心头。
“就穿这么点儿?凌晨开始降温了。”杜唯秋等他走到办公桌旁,往身后的挂钩递了个眼神,说,“待会儿把那件风衣穿走吧。”
裴晏禹连忙摇头,谢绝道:“没关系,反正我晚上也呆在室内,不会冷。”
“但早上回来得骑车。”杜唯秋向他投以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责备,坚持说,“穿走吧,别冻着。我不想再看到人感冒了。”
这话令裴晏禹怔了怔。他等杜唯秋找出证明和材料还给自己,猜测问:“师母感冒了?”
杜唯秋无奈地笑,叹气摇头。
见状,裴晏禹便知自己猜对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问:“可是我把衣服穿走了,以后怎么还给你?”
“又不是不再见了。况且,我也不少这一件衣服。”杜唯秋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又关心道,“你的实习材料都准备好了吧?上回和你说申请保研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裴晏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却是杜唯秋始终在为他的未来担忧。听到杜唯秋问,裴晏禹不禁为自己的不上进感到对不起他。他敷衍地点头,努力摆出诚实的面孔,说:“已经在准备了。”
“那就好。以你的成绩,明年去医院实习不是问题。到了单位也要好好向老师们学习和请教。”杜唯秋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不耽误你了,去上班吧。”
裴晏禹捏紧了手里的材料,感激地说:“谢谢老师。”
他欣慰地微笑点头,再次提醒说:“拿上衣服。”
尽管杜唯秋偶尔十分严厉,也喜欢在裴晏禹的面前摆出长辈的威严,但他总是为裴晏禹好,也总是温柔。
裴晏禹知道他在学校里受学生的欢迎、受同事的信赖、受领导的器重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要裴晏禹指出世上有谁正直又善良,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杜唯秋。
因为穿着加厚的呢子风衣,上班的路上虽然下了一些毛毛雨,可裴晏禹也不觉得冷。
他只是有些担心雨滴伤害风衣的料子,又在来到便利店以后,小心地用纸巾擦拭上面的雨水。
杜唯秋不用香水,风衣上只有衣料原本的味道,裴晏禹凑近闻了闻,忽然希望杜唯秋能够有更好的生活。
至于他自己,他已经认清自己和韩笠之间一开始就是错误。
那不是罪过,却比罪过更甚——那是错误。
既然韩笠并没有和他厮守的念头,而他也不堪忍受韩笠这样的生活,不如趁早了结这个错误,对彼此都轻松。
裴晏禹自嘲地想,说不定对韩笠来说从头到尾都轻松,只有他自己负重而行。
半夜,便利店里来了几个衣着性感的女人,她们的脸上化着粗糙的妆,似是出门前匆忙画的,头发也随意而凌乱。
明明在冬夜里,她们却全都裸露着大腿,穿着细细的高跟鞋。
冷清的便利店因她们花枝招展地到来而热闹不凡,裴晏禹一会儿给她们的熬点加汤,一会儿帮她们加热盒饭,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得以重新坐下。
她们坐在用餐区兴高采烈地聊天,谈论着男人和女人,还有工钱。
裴晏禹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已然猜到了她们的来路。她们倒是知趣,时不时在一阵哄笑以后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偷偷地朝收银台望过来,接着又开始高谈阔论。
裴晏禹被她们吵得头疼,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希望她们赶快在吃完以后离开,自己也好在收拾清楚以后偷偷地小憩片刻。谁知,他突然在她们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是韩笠耶!”一个女人兴奋地大声喊,“韩笠!韩笠!”
闻言裴晏禹大吃一惊,抬头时已看到韩笠走进了店内。
刚才裴晏禹不曾注意店外,便想说不定韩笠才从对面的酒店里走出来。思及此,裴晏禹看他的眼神冷漠了许多,倏尔起身生硬地说:“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