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44)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我方才险夺你将棋,你虽有恨,但局势已破,再行追击不过是有去无回。”沈子卿吃掉他一子:“行事为人也好,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小侯爷咬着旗帜,突然站了起来,笑的耀武扬威,俯身两指弹掉他的相棋:“少傅教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我既然敢穷追不舍,自然是有九天之骁将!”
第36章 旧岁
“你倒是学以致用。”沈子卿欣慰的点头。
小侯爷咧开一口大白牙,眼睛都笑弯了:“子卿若是现在举白旗投降,我便不吃你的帅,给你留几分少傅薄面。”
“有志气,那我今日便在教你一招。”沈子卿弹了下他眉心:“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何大获全胜,叫你输的心服口服。”
小侯爷的笑,眼见着没了。
沈子卿好笑的摇头。
小侯爷想将棋盘全部扫落在地,但是这样子卿就不会和自己玩了,他撇嘴说:“不服,我要再来一局!”
沈子卿永远想不明白,小侯爷为何总是想赢他,似乎输给宋奉安的时候,也没有要吵着下第二盘。
沈子卿揉揉他的头:“愿赌服输,这局赢了,你明日可是要把《孟子》的梁惠王和公孙丑篇,背给我听的。”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断然不会骗子卿!”小侯爷拍着胸口说:“但是我想再加一篇,再来一局!”
沈子卿笑着用两指压了下晴明穴说:“亥时了,长泽听话,早些回去睡吧。”
小侯爷见他这般,拉下他的手,有些紧张的说:“子卿累了吗……”
“那可不是。”阿良收着棋盘说:“老爷早朝后,要全神贯注的给太子和侯爷筳讲,讲完了,还要陪侯爷下棋,铁人也扛不住……”
沈子卿扫一眼阿良,阿良噤口不言。
小侯爷听了难受,咬着唇走过沈子卿面前,张开手环着他的腰,像个刚长没多久的青笋竹,恰好倚在他胸口:“子卿,我去和姑母说,不要你去筳讲了。”
沈子卿捏了下他的脸:“好你个侯爷,不仅要劳我的神,还要削我的官,真是师门不幸。”
彼时,他也才二十出头,装模作样摆着先生架子,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小侯爷脸埋在他身上,过了良久,才闷闷的说一句:“那我以后,三日再寻你玩一次……”
沈子卿会意,却故意伤感的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侯爷这是嫌弃老夫了吗?”
“子卿不老。”小侯爷连忙搂紧了他:“我不想子卿如此辛苦……”
“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沈子卿心头一暖,微微打了个呵欠,拉开他说:“叫少傅,一点忠孝礼让都没有。”
小侯爷做了个鬼脸。
沈子卿无奈的走去床榻,接过阿良递来的巾帕。
却见小侯爷也跟了来。
“侯爷,还有事?”沈子卿问。
小侯爷眨巴着眼睛看他,人也坐了过来,趴在他腿上,低声说:“子卿,我不想回去……”
“堂堂侯爷夜不归宿,成何体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沈子卿说:“阿良,你送侯爷回去。”
小侯爷攥紧了些衣物,声音难得的脆弱:“子卿……我不想……”
“不可。”沈子卿擦脸的动作顿了下,有凉水顺着巾帕落在了小侯爷脸上。
他突然想到,今日似乎是柳学士小公子的生辰……
沈子卿叹了口气:“算了……”
他轻轻拭去小侯爷脸上的水痕说:“阿良,你去和柳学士说一声,侯爷被我罚背抄孟子,今夜不得回去。”
小侯爷没说话,抱得更紧了些。
身旁的侍女准备起盥洗的东西来,沈子卿唤他起来梳洗,方知他已沉沉睡去了。
沈子卿抚摸了下他鬓角,呢喃道:“众生皆苦,便是至尊至贵的人,也逃不开……何况寻常百姓……”
沈子卿站起来将他抱到了床榻上,拿巾帕替他擦过,褪下他的鞋袜,拢好被角。
自己去了客房。
而此时,小侯爷睁开了眼,往被窝里缩了下。
有一便有二,小侯爷适逢佳节团圆,便会留宿于此。也曾在某些深夜见过沈子卿在奋笔疾书些什么,也曾偷看过,也曾了解过……
柳府乐见其成,少个人翻天覆地的闹,大家都相安无事。
但沈子卿认为不妥,他隐约觉得小侯爷对他依赖过了头,不愿意去接纳大千世界,普罗众生。
亲人,知己,伴侣,小侯爷需要尝试的东西还有很多。
时光翩跹,三年转瞬。
满城飞絮吹了又散,一川烟草覆上了新雪,连枝头的梅子雨,也黄成了一杯陈酒。
小侯爷和他差不多高了。
性格却半分没有变化。
筳讲的时候,小侯爷歪理正道,不按常理出牌,将几个尚书才子质问的无地自容。还是被太子殿下辩驳了两句,觉得在理,才消停了下来。
至此,再无人敢说一句,侯爷不慧。
京城里开始流传沈少傅的佳话,一提起来,便是那个能把世间纨绔,孽身凡胎,教成神童的人。
拜师贴如雪花片,落满了少傅府。
沈子卿决定再收门生。
不能输给宋奉安。
头一个抛来橄榄枝的便是柳家,并且是太后出面,夸他教导有方。
他拿着宴帖在宋奉安门前转了一上午:“奉安啊,风水轮流转,这怎么柳府还给我送帖了呢?”
宋奉安说:“老夫桃李满天下,送你两枝,权当救济。”
沈子卿点头说:“两枝问的先生无话可说的桃李吗?”
那日筳讲便有宋奉安。
宋奉安指着他说:“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什么双悖论也敢说出来刁难先生,这要是解的出来了,我看别考殿试,直接立地成佛算了。”
沈子卿有所听闻,讪讪的拍了下他的肩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宋大学士和个孩子计较什么……”
宋奉安对他早就了如指掌,哼了口气说:“你有事求我?”
沈子卿笑了一下:“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奉安。你看我怎么才能推了这个宴?”
“太后亲点,你敢退?”宋奉安闭着眼问。
“我当然不敢,但宋大学士虚怀若谷,厚德载物,其学识德行,皆是我辈楷模,我自愧弗如,不敢逾越。”沈子卿拱手。
这是要借着宋奉安教过的名头推辞了,自然要和他打声招呼。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看看你舌灿莲花的谄媚模样,和那些阿谀奉承的奸臣,有什么分别!”宋奉安痴病又犯了,见人根不直,就忍不住骂上两句。
沈子卿更谄媚的一笑:“甘愿为宋大学士做奸臣!”
宋奉安脸拉的老长,呵斥道:“沈子卿!”
沈子卿立即伸出两指说:“指天为誓,再也不敢!”
宋奉安这才缓和了点说:“又是为你那小魔头?”
小侯爷和柳家关系势如水火,他肯定不能去教的。
“什么小魔头!宋奉安你的礼仪尊卑呢!那是大齐的金枝玉叶!”
“呵,天天只知斗鸡打鸟的金枝玉叶吗?”
沈子卿气道:“若在玩乐中能得以智慧启迪,为何不能寓学习于游戏?我看你才是冥顽不化的老古板!孔圣人对子路和冉有尚且不同,你读论语百遍,怎也没学会因材施教,扬长避短的道理!”
宋奉安知他有理,却无法接受,冷哼一声:“贪图玩乐,胸无大志!”
“有大志你也当不上侯爷!”沈子卿气冲冲的走了。
宋奉安眉头紧锁,还是朝他背影说了句:“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子卿对小侯爷教习三年,光见才长,不见德生,难道不需自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