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计非锦衣卫同宦官不成。”
“果真不成?”
“果真不成。”
“……好吧。”
建文帝又一次被方孝孺说服了。当即命方孝孺起草诏书,召锦衣卫千户张安觐见。至于为燕王送信的宦官,建文帝选定了王景弘。
在皇帝看来,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王太监,忠心应该没有问题。
旨意一出,连王景弘都不敢相信。
方孝孺挖了坑,建文帝仍觉得深度不够,自己又挖了两锹。
当真是天意弄人,点背不能怨社会。
“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张千户是难得的忠心之人,虽然以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此行定是有去无回,无论燕王中计与否,自己的项上人头都将不保,仍毫不迟疑的接受了任务。
不接受也不行。获悉如此机密,又蒙皇帝亲自召见,敢拒绝,同样是死路一条。
王景弘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奴婢此去,不能再侍奉陛下,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建文帝难得给宦官一个好脸,温声安慰了王景弘几句,还给了他不少赏赐,自以为得到王景弘的忠心。殊不知,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宦官,正暗地中盘算将计就计,将朝廷兵力不足,京城空虚的消息一并告知燕王。
正愁消息送不出去,方大学士当真是及时雨啊!
一番谋划之后,建文帝三年十一月,锦衣卫千户张安和内侍监太监王景弘带着方孝孺拟定的诏书出发了。
出了南京,两人一路北上,进入山东之后,在济宁分手。
张千户快马加鞭赶往北平,王景弘奔向燕王驻军的定州。
彼时,河北境内大雪漫天,若非有坚强的意志力支撑,张千户怕会在中途壮烈,没见到朱高炽就被冻死在路旁。
距北平二十多里的孟家屯,角楼上的青壮发现了行迹可疑的张安和同行的几名护卫,当即报告了族老。孟重九做主,将这行人的踪迹告知里中巡检。
“亏了十二郎三个,咱们才有今天的日子。现今不比以往,大家可都要警醒些。但凡有一点不对,也要立刻报知巡检,或是入城上报大令。”
族人们点头纷纷称是。
十二郎带着两个堂兄在燕王麾下,官越做越大,孟氏一族都是水涨船高。
十二郎又仗义,哪次回来,族人不得了好处?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不能像孟广孝一家扯后腿。大郎做得叫人事吗?没有十二郎,孟氏一族都要被他带累遭殃。
里中巡检得到消息,两口吃完一条鸡腿,呸一声吐出骨头渣子,一把抓起腰刀,“这几个八成是朝廷来的探子,赵三,马上给大令送消息,李柱子几个跟老子一起走!抓住了,肯定是大功!”
北疆之地,民风剽悍。巡检和县衙的差役都有相当的战斗力。上阵拼杀稍逊一筹,砸棍子拍板砖却是熟手,寻常边军都比不上。
堂堂锦衣卫千户,被一个不入流的巡检敲了闷棍,张安头晕眼花,两眼冒星星,栽倒在地。众人一哄而上,跟着张安的校尉力士个个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人被捆到宛平县衙,一顿水火棍抡下来,张千户咬牙坚持,硬是没开口。
咱是锦衣卫,不能掉了面子!
贺县令是谁?亲自抄家伙同南军对砍的猛人,政务水平甲等,搏击技术一流。
不开口?没关系,继续揍!
屁股不打烂不算完。
张安仍在咬牙硬扛,校尉和力士却撑不住了。一名校尉惨叫着开口,将几人的身份以及张安怀揣诏书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接连招供,大致同校尉说的一样,都知道张安怀揣诏书,到北平为求见世子。至于方孝孺设下的离间计,除了张安没人知晓。
几棍子竟然敲出一群锦衣卫,贺县令当真没有想到。
抡棍子的衙役更没想到,竟然有幸揍了锦衣卫的屁股!
想想洪武年间令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役们手心冒汗,精神却极其的亢奋。
职业生涯中能揍一次锦衣卫,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今日之后,完全可以对人吹嘘:“老子是硬汉,纯爷们!不相信?老子可是连锦衣卫都揍过!”
“有密诏?搜出来!”
贺银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连负责笔录的文吏都撸袖子上阵。
张千户奋起反抗,奈何双拳不敌四手,外套里衣,连靴子都没保住。
白条条的趴在地上,张安目眦皆烈,手握成拳,头顶冒烟。
奇耻大辱!
衣服撕开,腰带拆开,靴子底也被断开,仍没发现密诏的影子。一个衙役灵机一动,解开张安背着的包裹,露出里面的信封,众人的动作齐刷刷的停住了。
这衣服,扒得太没有价值了。
贺县令看着摆在面前的信封,咳嗽一声,“今天的事必须保密,敢泄露半点,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锦衣卫,密诏,还有扒衣服,通通不许!
“遵命!”
十一月的北平,呼口气都能结冰。
张千户身上裹了一件旧棉袄,挂着两管鼻涕,一边念着奇耻大辱一边被抬进了王府。
密诏也被一起送到。
贺县令是个谨慎的人,密诏原封不动,连个边角都没折损。信封未拆开,自然无人知晓密诏里的内容。
朱高炽听完前因后果,沉吟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贺大令,此人真是锦衣卫?”
“回世子,正是。”
“密诏一事,除了县衙众人,可有其他人知晓?”
“回世子,臣已下令严守消息,务必不能传出县衙之外。若是走漏消息,在场的文吏衙役连罪。”
“恩。”
朱高炽满意的点头,当着贺银的面叫来王安,令他带人将关在县衙中的锦衣卫提出,连同眼前的张千户一起送到燕王驾前。
“这封密诏也带去,不能有一点破损。”朱高炽郑重说道,“父王问起,一五一十的说,不得隐瞒。”
“奴婢遵命。”
王安捧起密诏,退了出去。
送走贺银,朱高炽立刻去见了燕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父王起疑,挨一顿鞭子是轻的,很可能彻底厌弃自己,必须未雨绸缪,把自己摘出来。
王安嘴巴很严,他身边的小宦官却没这个本事。架不住有心人询问,或多或少露出了一点口风。王府中官黄俨便是这样的有心人。
黄俨深知世子兄弟不睦,且早已站在高阳郡王一边,认为这是扳倒朱高炽的机会,秘密派人赶在王安之前赶往定州,密报世子与京中联系密切。
“切记,速度一定要快!”
“是!”
黄俨派人秘密出府,未到典宝处申领腰牌,直到隔日,朱高炽才得到消息。明知黄俨给他使绊子,却不能宰了他。若是被燕王得知,又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罪名。再憋屈,也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
握紧拳头,朱高炽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暂且忍耐,留待日后再算。
黄俨派出的人先一步抵达燕军大营,燕王果真起了疑心。
朱高炽曾同朱允炆一起读书,交情很是不错,又有周王的例子摆在面前,某非,世子真要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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