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请郑和带信,本意应该就是让永乐帝知晓。
功高震主,四个字的分量可不轻。
不想天子疑心,藏着掖着绝对是最蠢的办法,一切摊开才是聪明人所为。
永乐帝以道衍为太子少师,想是希望道衍能把这样的道理教给世子。可惜世子不受教,让他不断失望。当朱棣不再对朱高炽发怒,采取漠视的态度冷处理时,才是消磨掉最后一丝父子情分的开始。
朱棣是天子,也是父亲。
如果朱高炽不能想明白这点,注定他将来的道路会走得无比艰辛。
原本,朱高煦朱高燧也活走上岔路,但出了孟清和这个变数,兄弟三人未来的命运,全都蒙上了一层薄雾。
道衍的信不长,除了关心徒弟,大多都是督促孟清和认真学习,好好钻研《易经》。关于朝政,则是一句没提。
原因只有一个,没必要。
立皇太子和迁都的事牵扯住朝臣的多数精力,余下时间还要处理公务,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若没有兀良哈上疏请天子主持公道,其间涉及到大宁是否出兵的问题,许多人都快忘记兴宁伯这号人物了。
当然,被孟清和狠下面子的六科给事中不会轻易忘了他,但在当下,有比找他麻烦更重要的事。因此,孟清和的“悠闲”日子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道衍了解孟清和,即使不明白写出来,孟清和也能猜出其中深意。
所以说,有个聪明徒弟就是好啊。
大和尚对此相当的自得。
他承认的徒弟,目前只有孟清和,郑和还需要靠边站。
如果不是永乐帝暗示,以道衍的行事风格,会主动和皇帝身边的内侍走动?根本不可能。
朱棣欲重用郑和,郑和就必须有能力为他所用。只会打仗和察言观色是绝对不行的,外廷的官员也不会指点一个宦官,道衍和尚成了最好的选择。
孟清和一边读信,一边同郑和聊上两句,将信上的内容透露给郑和知晓。
整封信读完,孟清和笑容依旧轻松,郑和的心却提了起来,不免再次慨叹,兴宁伯果真是不同了。自己与他交好绝对没错。
“郑公公此来大宁,单为天子恩赏一事?”收好信,孟清和示意亲卫退到门外,“关于北边,天子是否有旨意?”
郑和点点头,同样让跟随他的内官退下,待室内只剩他与孟清和两人,才开口说道:“陛下本意,朵颜三卫损失不小,总要安抚一下。”
“如何安抚,陛下可有吩咐?”
“兴宁伯附耳过来。”
示意孟清和靠近些,郑和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转述一番。
越听,孟清和越是心惊。
这是安抚?确定不是挑拨,让朵颜三卫去和鞑靼打上一架?
“此乃天子口谕。”郑和肃然道,“咱家来时,侯显和王景弘已分别前往顺天府和开平。辽东那边,这会应也接到了旨意。天子的意思是,公道要讨,刀兵却不好轻动,先礼后兵,以和为贵嘛。”
孟清和:“……”
以和为贵?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他信。
可永乐帝?那就是个战争狂人。他信奉的绝对是长刀和火炮,用拳头讲道理。
以理服人,以和为贵?和自己人倒是可以讲,和打了十几年仗的北元?绝对不可能。
“兴宁伯也不必多想,便是出兵,也是从开平卫和顺天府调遣。大宁一地仍以屯耕为主。”郑和说道,“陛下对兴宁献上的农犁很满意,在籍田时亲自使用,百官亦称颂。献上农犁的三皇子,另有恩赏。朝廷不日将令河北山东等地督造,发给边卫屯田。农户开垦荒地,或无地之民迁入他省,亦有给付。”
得知永乐帝未在旨意中提到他的名字,孟清和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
风头出得太多,明摆着好日子不想过,请人来踩。
近期,大宁杂造局出了不少好东西,虽多是农具工具一类,却也惹人眼球。
与沈瑄通信时,孟清和特意提到这点,沈瑄给他的回复很快,将功劳送给朱高燧。朱高燧顶不住,开平卫还有高阳郡王。
功劳送出去,天子一家都会记得他的好处。
第一家庭身上的光环再多,也只会爆发内部矛盾。换做孟清和,只会成为整个朝廷的靶子。功劳越多,危险指数越高。
孟清和奏疏送上,沈瑄也递送了一封奏疏。永乐帝看过之后,再次感叹,瑄儿果真是朕的麒麟儿,兴宁伯也是一等一的忠臣。
官位还不能升,在彻底解决朵颜三卫的事情之前,单升孟清和和沈瑄的官太打眼。
不升官,就只能先给其他赏赐。
给钱给衣服,一个也不能少。
“臣感陛下天恩。”
孟清和又红了眼角,擦擦眼角,长此以往,不飙升演技也难。
“兴宁伯如此忠心,陛下定会知晓。”就算不知,郑和也会递话。
和皇帝身边的宦官交好,就是有这种好处。战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交情,旁人再羡慕嫉妒恨也没辙。
“多谢郑公公。”
“兴宁伯客气了。咱家还有一事要向兴宁伯讨教。”
“郑公公请说。”
“野人女真,是怎么回事?”
“这个,”孟清和苦笑,“说实话,本官也是没有料到。”计划中只有鞑靼,绝对没有野人女真什么事。只能说赶上寸劲,让对方捡了便宜。
领头抢劫朵颜三卫的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早已投靠明朝,有内附之意。孟清和尚未抵达大宁,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派遣的使者已到开平卫,见到了高阳郡王。
得知消息之后,孟清和连忙写信,请沈瑄与朱高煦通气,暂时压下消息,只以密报呈送天子。
沈瑄给他送来的木匣,终于派上了用场。
“想归附可以,牛羊草场都不是问题。但投名状必须有。”
孟清和将“抢劫朵颜三卫”以祸水东引的计划告知沈瑄,沈瑄又快马送信至开平卫,再由朱高煦呈报天子。
来回之间,耗费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率领的部落一直在开平和全宁卫等处假扮游骑骚扰。孟清和趁机大规模改进工具,开垦农田,并在泰宁卫挑衅时做出一幅隐忍姿态。
直到春耕结束,高阳郡王接到天子密令,泰宁卫愈发肆无忌惮,才向沈瑄和高阳郡王发出了行动的讯号。
多亏有朱高燧这个牌子,以三皇子名义送出的书信,自然没有被拦截的道理。
于是,在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朵颜三卫接连被抢。
怯烈帖木儿,哈剌脱欢李剌儿严格遵照同高阳郡王的约定,在三卫骑兵被以各种名义调出之后,偷袭了他们的驻地。
杀人尽量避免,抢劫才是主要。
兀良哈归附已久,又有靖难封赏,生活自然要比草原上游牧的鞑靼瓦剌高上数个档次。
光是羊群的数量,就让来抢劫的怯烈帖木儿等人无比眼红。
于是乎,名为抢劫实为做戏,变成了名为做戏实为抢劫。
怯烈帖木儿等人甩开了膀子抢,牲畜粮食帐篷,通通不能放过。好歹还记着高阳郡王的警告,没敢大肆杀戮,也没有直接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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