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瞬间,白见尘感受到了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疼痛,他的血肉一片片被剥离撕扯,他的经脉被一剑一剑割开,他的丹田被一刀一刀凿烂,然而这片痛苦里,一种奇异的香甜气息蛊惑着他,让他生出一种飘飘欲醉的感觉。
“你体会过神明的力量吗?所有人跪倒在你的面前,你的心魔将是所有人追崇的道心,你的敌人将被整个天地追杀,你所敬爱的,将被所有人誓死捍卫,你所厌弃的,将被所有人视如敝履……”
“我的主人,是长生天在人间的化身。”
“拿起我,你将是这世间唯一的真神。”
森然剑意冲刷着他的经脉,剧烈的疼痛下,白见尘居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愉悦感。他死死握住手里的长剑,猛地将它从剑鞘里抽了出来。
如水一般的透明剑光,瞬间照亮了半个内室。
白见尘的表情诡异扭曲,他颤抖着看着眼前的长剑,记忆深处那熟悉的影子在迅速淡去,然后被他用这把剑切割成碎片。
他终于明白了魔宗最为致命的吸引力是什么。
是那甜美而恶毒的,却又让无数人为之送死的欲望和权力。
没有人可以抗拒的了权力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抗拒成为神明的力量。
除非他本就是神明与圣人。
但白见尘只是个修道的年轻人,所以他赞叹这美妙的吸引力,并且极度想要行使手上再度拥有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 ,他毁掉的气海丹田迅速成型,剑意在他经脉里汩汩流动,冲刷着他的血肉,只不过短短几息功夫,他恢复了在上京所有的力量。
他的丹田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他的精神也前所未有地欢快起来,他拿着这把剑,感受到某种刺耳的声响,剑意森森地张开獠牙,似乎在欢笑着唱道:“不是你驾驭了我,是我抓住了你……”
是画皮的女鬼、漂亮的狐狸,雪白的獠牙伴随着透明的光气,一瞬间将白见尘彻底吞没。
他站在空旷的剑阁内,沉默了很久,然后笑道:“我知道的,所以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冷漠地收起剑鞘,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木门传来一阵轻响,他提着长剑,站在了阳光下。
刺眼的阳光刚刚照亮他的眉眼,老人的剑气已经铺面而来。
“你若入魔,我取你项上人头。”老人的声音和他的剑气一样冷。
白见尘抬起微有些苍白的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剑意在他身体里徘徊,柔声道:“区区蝼蚁——”
他微笑着张开嘴,柔声道:“区区蝼蚁,敢斩神明?”
他提起了剑。
他劈向了半空。
他从容地走在石道上。
老人静止地站立在石道边,在白见尘走远之后,他低垂下眼睛,浑身血肉爆裂四散开,溅射在夹道的银杏叶子上。
旧旧的塔楼,被秋日稀薄的阳光照射着,就连影子也不太明晰。
而在这时,无数小小的铜铃铛从十八层飞檐上跌落下来,落雨一般往地面下坠。
在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很多小铃铛碎成了齑粉。
塔底十八个小木门应声打开,长风毫无阻拦地吹进剑阁,发出呜呜如泣的声响。
白见尘站在石道的尽头,随手挥了挥剑,夹道的银杏树,无数金黄落叶猛地冲上半空,像是一场金色的雨。
他微笑着,在一个无人察觉的午后,慢慢走出了山门。
他提着这把被镇压了十多年的剑,去斩杀十七年前这把剑下的亡魂。
一日后,来自清虚宗最高的那座山峰上,一道无可抗拒的钧令传遍了整个道宗。
——追捕白见尘。
白见尘于道宗圣地入魔,叶乘风于大青山里问道。
他不仅问道,还问屋顶该怎么修补。
站在秋天的山风里,站在云清若有所思的目光里,他看着碎成渣子的屋顶,长叹一声后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如先去修炼几天,回头再说?”
云清用很平静的声音表达了恼火,他很认真说道:“你昨晚上也是这么说的。”
“是真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叶三举起双手,叹然道:“我发誓……”
第93章 红泥小火锅
因为路途遥远,白见尘以及剑阁被盗的消息并没有及时传递到青城山。
当李见青勤勤恳恳在南货铺子里煮羊肉的时候,一只大白鹿冲进了他的铺门,和往常一样讨点甜米酒喝。
他在衣服上掸了掸灰,拿起橱柜上的罐子,将甜酒倒进白鹿仰起的嘴里。看着大白鹿摇晃脑袋准备回去,他急急忙忙在鹿脖子上拴一个布兜,布兜里装着几颗老白菜和一个小纸卷。
隔三差五的纸卷里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譬如幽州下了一场大雨,解决入秋以来的旱灾;道院的屋子被修缮得更加齐整精致;冀州的几个小道士将来捡稻穗的民夫揍了一顿。
都是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情,不值得挂在嘴边的。
云清的屋顶被铺了三层干稻草,勉强算是修好了。刚从屋顶跳下来的叶三看见扬蹄奔来的大白鹿,顺手解开它脖子上的布兜,然后把老白菜丢在地上给它吃。
白鹿埋头将白菜啃得稀碎,在每天的甜米酒与老白菜里,他们终于暂时握手言和。叶三抽出布兜里的小纸卷,里面用极小的字写了上京一些动静。
在教谕大人死后,上京城里的某个中年信众以铁钩挂体,燃点千灯,整整念经十二个时辰,血流遍地而面不改色。
此举一出,朝野哗然。针对掌握在道观手中的众多良田,陛下开启了有史以来第一次针对修士的税目——高达四成的道田税。
叶三蹙着眉头将纸条迅速扫完,然后捏成一个团丢给云清道:“看看?”
他往后退了几步,打量一眼整片大青山,确定青山里并没有什么良田,然后就安心地爬上屋顶,躺在刚刚铺好的干草上。
尽管这道税目在后世被认定为皇权针对道权的第一次出击,它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大翊长达千年道权皇权分立的局面,并且成为后续一系列事情的□□,但在现在的大青山里,叶三只想好好呆在刚刚铺好的干草上,然后结结实实睡个觉。
干草是金黄色的,由于被晒过几天,散发着一股阳光的气味,虽然有点扎人,但躺上去足够柔软,他枕着头,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扭过头,发现云清躺到自己身边,漆黑的头发淌在金黄的干草上,有一种很柔软的好看。
叶三心里微微一动,一种很干净的笑容从嘴角慢慢勾起,他伸手揉了揉云清的头发,一边玩一边道:“最近几天有些冷。”
云清嗯了一声,软绵绵道:“上次裁缝铺里裁的几件过冬衣服放在橱柜里,再冷下去就该拿出来穿了。”
叶三看着天空,觉得很安逸。他在干草上躺了一会儿,差点要睡着了。
云清拍了拍他的肩道:“要睡你回屋里去,秋天的风还是有些冷的。”
叶三伸了伸臂膀,从草堆上坐起来。很凉的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滴水。
他往天上看看,很零碎的细雪开始往下落,一片很薄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
叶三愣了愣,几步跳下屋顶道:“下雪了。”
云清从屋顶上探出头来,好奇问道:“下雪怎么了?冬天总是该下雪的。”
叶三看着他喊道:“下雪了,煮火锅。”
云清从屋顶上跟着跳下来,他很轻地落在枯黄草地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看着叶三急匆匆往山下走的身影,他喊了一声道:“你等一下,我拿两件衣服,一起下山。”
叶三头也不回道:“你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个人早点去早点儿回来。”
云清刚刚推开门的时候,叶三已经顺着狭窄的山道往山下走。他很快地过了河,走到了李见青的南货铺子里。
在辛辛苦苦煮羊肉的李见青一个激灵,慌忙笑道:“叶小先生,您来用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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