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巨大的坟场上,站在无数的白骨上,站在无数的幽魂边。
与座俱白骨,他怎么敢败?
冰雪融化的声音响彻整片草海,三位供奉一时不查,直接被上涌的气息掀出数米。
无数土坡隆起,像是浪花般急速远去,战场上方的天气气息被绞翻波动,血色的残阳从炸裂的气息空隙里漏了进来,照亮了叶三寒意迫人的一双眼睛。
光柱上涌的时候,从老供奉的衣物里锥过,鲜血登时涌了出来。在冲卷的气浪中,三位老人堪堪稳住身形,叶三提着刀,猛地弯腰冲了出去。
因为跑得太快,迅速撕扯的风吹裂他的外袍,在手臂上留下无数条细小的伤口,新鲜的血水从手臂上流淌下来,斜斜地滴落到大地上。
因为疼痛,他变得更加清醒,他将刀柄紧紧握在手里,以一种拔剑的姿态迅速俯身前行。
老供奉拔身而起,唇齿微动一声爆喝,抬掌冲叶三扑了过去。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脚底的土地再一次隆起,又一道带着冰雪的光气从脚底爆炸,无数道阴冷的气息袭击了他的肉身,像是细小的冰块刺破皮肤,顺着血管恶毒流淌。
老供奉身子一晃,往后倒退数十步,他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朝地面看了一眼。
这地底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然而时间来不及让他思考,无数道光柱将他们三个人分割开,一道白色的羽箭冲破光柱,朝第二位老人钻去。
那道白色的羽箭在风里不停前行,无声地落在躲避光柱的老人身后,血雾蓬一声腾起,洋洋洒洒落在风里。
第三位老人在风里疾驰,青灰色的衣袖张开,像是一只巨大的鹏鸟冲叶三飞来。
叶三仍然追着老供奉在跑。他甚至没有想到过躲避。
走至密林深处的秦无念揉了揉金色羽箭,若有所思地叹息一声,笑道:“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张弓、搭箭,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晃,金色长箭脱弦飞出。
听见这句话的老供奉,神色猛地松动下来。
叶三提着他的刀,身后的老人、身边的羽箭齐刷刷冲他袭来,可他的眼睛里,只有猎物。
金色的箭飘至身边,几乎与空气摩擦出灼烧的气味。
那根箭刺破了长风,刺破了空气,削下叶三的长发,然后毫不留情,扎在了最后一位老人的胸膛里。
叶三的长刀噗一声,捅进了老供奉的心脏。
草野里的血腥气顿时溢开,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眼睛,像是抹开的一片殷红。
秦无念微微一笑,收起黑色铁胎弓。在他身前不远处,叶三随手抹去眼帘上的鲜血,一把抓住安多的手就往北面走。
他的脚步顿也没顿,却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是小皇帝的人?”
看着那个年轻人锐利清扬的背影,秦无念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自语道:“小皇帝……?是了,十多年前,陛下确实还年轻得很……”
此时夕阳已经收拢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掉落在地平线下,而堆积了很久的云头,这才聚拢起来,慢慢地开始飘小雨。
他提着黑色长弓,漫无目的往回走,白色的阵法在手心里一荡,这才沉痛道:“师尊,青城山小师弟入魔叛道,携魔宗圣女击杀宗门三位供奉……”
伴随着前行的脚步声,他的声音飘得越来越远,渐渐地,只听见细雨飘落在衣物上的声响。
第144章 生离和死别之间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浑浊湿意,虽然夜色来临,但是借着空中一点微光,还能够看清远处的景色。
血瀚海的冰山融化以后,冰块反射的光线因此少了很多,夜色也变得更加深浓。在狂暴的风雪眼中,云清静静地坐在雪水里,有些宽大的衣摆被染湿后,半浮在积水里。
然后他慢慢将潮湿的衣袖卷起来,这是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清虚宗内门的规矩,形容端正衣衫整洁都是最基础的条例。
阵法中央的风雪眼和想象中一样狂暴,在他抱着长剑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风雪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细细的长发因此卷在一起,显得无比散乱。
他走了很久,却并没有走出几米,风割裂开他的衣物和皮肤,血珠子很快被吸走,只留下有些泛白的伤口。
他要怎么办呢?云清想。
在风雪里,他渐渐感受到了冷意,这种冷意不同寻常,相比风雪里的寒冷,这种温度更模糊而浑浊,像是某种东西被抽离出身体,渐渐连意志都开始变得消散的冷意。
那些汇聚凝结成□□的灵气,渐渐从他的身体里溢散出来,眼睛、耳朵边缘都能看见极为浅淡的白色浅雾。
十多年前的黑森林里,他本就应该死了,有人把他留在了人间。十多年后的黑森林里,他困禁在那片结界中,被一个人拖着拽着救了出去。
可现在,他要怎么办?
云清抬起头来,看了看漆黑的苍穹,在浓厚的阴云下,他看见了一粒明亮的星星。
那颗星星,草原上的人们管它叫做辰星,在牧民的眼里,它代表着魔宗的掌教大人。
在更多的时间里,它会替草原上的牧民指引回家方向,人们在漆黑的风雪夜里走过草地,来到自己温暖的帐篷里,然后会合起双手,虔诚地朝着辰星道谢。
感谢您指引我回家的方向,长生天。
看着那颗在阴云后面仍不改其亮的辰星,云清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学着草原上的礼节朝它合起双手,行了一礼。
在这一刻,他所有的孤独和寂寞都扫荡一空,空荡荡的穹隆之下,漆黑如铁的夜色下,他一个人坐在死地的风雪中,却见到了那颗星星。
无论是叶乘风还是叶三,亦或是那颗辰星,在云清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候,他总能以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还会孤单?云清的心脏急速弹跳,呼吸都变得滚烫,哪怕阵法中风雪凄冷如刀,也无法吹散他久违的暖意。
他猛地伸出手,朝漫天苍穹伸去,然后有些踉跄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意识在迅速消散,体力在飞速崩溃,可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平静而固执。有些苍白的手紧扣住地面,他用十个指头的力量,拖着自己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挪。
他的动作很慢,风雪切割开皮肉,而阵眼里过于浓郁的灵气又让伤口飞速愈合。他几乎再一次体会到当初通身腐烂流淌的痛苦。
这种痛苦,他并不想体会第二次。在生和死之间往往复复,空气里流淌的风刃切出他的白骨,脸色渐渐地,变得比风雪更惨淡。
没有祭品可以抵挡阵法的意志,当年的叶乘风不能,现在的云清,也不能。
清字大阵运行暗合天地规律,而其中最简单的一条规则,就是“代价”两个字。
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
既然不能够改变天地的规则,自然不能违背阵法的意志。
在冷意和模糊的意识中,云清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些很久的事情,可是脑子实在有些混乱,他想了很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就只想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小安多说,哥哥有草原上最漂亮的眼睛,比雪海天池的颜色更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云清想,慢慢地就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了绿色的、幽暗的眼睛。
广袤的血瀚海上,千年冰山融化成一场大水,浇灌了一整片草野。有很多生活在冰川里的生物,在这时候也逃了出来。
结界边缘处的几只绿眼霜狼,有些犹疑地、贪婪地、恶毒地,朝暴风雪踏了过去。
夜色太过浓厚,像是一大片黑色的棉袍子,密不透风地遮盖在草原上。
叶三在旷野里疯狂奔跑,他浑身都冷,只有胸膛是滚烫的,战斗结束以后,他所有被压抑的神思与情绪都疯狂往脑海里钻涌,再也抵挡不了。
激烈难熬的情绪在肺腑间堆积成巨大的爆弹,疯狂跳动找不到方向。
安多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开口道:“哥哥,小李哥哥……”
叶三猛地刹住脚,瞳孔骤然缩紧,可过了片刻从嘴里吐出的字句,却冷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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