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打湿他们脸颊,如剑的目光劈碎雨帘,直直看向渭水边的三位男人。
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渺渺钟声,他终于开口道:“秦无念,我去找小师弟,你何故拦我?”
黑色道袍的男人在雨中静默站立,片刻才挑起唇角微笑道:“苏蕴,我此次从清虚宗赶往上京,本为给你青城山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荒山上阵法被破,你的师弟受伤,这件事与掌门无关。”
雨水瞬间砸落在地上,两人目光相交瞬间,被无数雨丝撕裂。
“与掌门无关,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黑袍的男人摇头微笑,后背却隐隐发起寒来。他眯起眼睛盯着前方,道:“你明白,我从不会说谎。或许有人擅自揣测掌门心意,我会提着他的头来见你。”
“杀入草原追击魔宗余孽,以至三百老弱无一生还,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未必不会说谎。”
“苏先生说笑,”名叫秦无念的男人双手合十,发出一声低叹,“唯有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若非如此,何以换我大翊乾坤朗朗,道宗清明?”
“清虚宗执法长老这个位子,值得让你变成这副模样?”
“你放心,”黑袍男人勾唇微笑道:“我还记得自己是清虚宗第六位山主,是掌门大人的徒弟,是李长空的师弟。”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向前踏了半步,身前的雨幕瞬间撕裂,无数雨珠被打碎在半空中,化作一场白色的水烟。
“所以,苏蕴,请你给我一个交代。”
“青城山小师弟为何谋害我清虚宗教谕大人?”
“当的三山主,为何转世弑师,谋害快死的教谕大人?”
苏蕴脸色微动,问道:“你待要如何?”
“捉他,搜魂。”
墨云翻滚的天空,一时闪下一道如电飞光。
苏蕴猛地扬起长剑,直指渭水道:“秦无念,清虚宗掌门谋害教谕,为何要诬陷我那小师弟?”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三人,无比平静道:“先坏阵法,再杀教谕,秦无念,你想搜他的魂,究竟是为了教谕大人,还是为了李长空残魂里清字大阵的传承?”
黑袍男人脸色微沉,道:“苏蕴!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连我半个字都不信?”
他一字一顿道:“教谕已经快死了,一个快死的教谕大人,值得掌门动手吗!”
他再上前一步,道:“清谈会是个意外,可你那小师弟居然怀恨在心,谋害一个病弱老人?”
雨水将他们的衣服全部打湿,沉重得连半片衣角都飘不起来。
“你那掌门与教谕多有龃龉,今日击杀教谕,既能阻断传承流落青城山,又能借机滋事结灯搜魂,以求完整的清字大阵传承。”
“苏蕴!我只为找出杀害教谕的真凶,待搜魂结束,他若与此事无涉,自然能自证清白!”
话音刚落,剑光瞬间降临人间,霎时两道银光在雨幕中砰然相交,无数雨丝被尽数斩断,黑沉沉浓云里,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遥远天际。
叶三举起黄色的油纸伞,站在大堂的屋檐下。
那些细碎的雨丝,很快被风吹打着斜飞进来,扑在颇大的伞面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在寂静的小胡同巷里踏响。
听到声音的叶三转过身,一把关上大堂的木门,然后将门彻底锁死。
他看了看外面的雨,道:“你好好在里面呆着,别动。”
在大堂里聚气聚到一半的云清,抬头看了看忽然关上的木门,然后站起来往楼梯上走。
走动的时候,胸前那道巨大的伤疤,仍然在往下滴血。
等走到楼梯上的拐角处,他头眼一晕,直接跪在地上。
叶三提着伞,背着刀,带着他唯二能进行防御的工具,走出了木门。
他的背后那扇木门里,有他所有的家当。
所以……他一定要堵在这扇门前。
木门边,雨水齐落,窄小的巷口,数百修士隐于昏暗天色之下。
人影无声立于小胡同巷,尽往南门大街蜿蜒,神色苍然的大学官,紧紧盯着木门里走出来的少年。
叶三抬起头,眼神穿过窄窄的小胡同巷,问道:“诸位找我,作何打算?”
大学官看着眼前眼神清亮精悍的少年,微叹道:“捉你,搜魂,以证清白。”
叶三出神片刻,半晌笑道:“证明我的清白?”
他叹息一声,撑着伞走进了小胡同巷,沿着夹道的人群,一直来到了拐角处。
他的刀,在背后微微颤动,似凉似烫。
雨水太猛,砸在脸上颇疼,叶三环视四周,他的目光越过修士,落在空无一人的南门大街上。
“你们还记得驱散普通人,到底是心怀慈悲的清虚宗大人们啊……”
无声蜿蜒的人群尽数低着头,叶三看着满天飞落的雨丝,仰天笑道:“可我为何要自证清白?”
他轻轻地握着刀,然后猛地劈在笔直的南门大街。
刀光乍亮,碎雨纷纷,在刀光和雨丝之中,他含怒的眉眼,如同灰烬里未烧完的火光。
足够热,足够烫,能够伤人。
他站在雨里,一字一顿问道:“没有证据,全凭揣测……”
“我为何要……自、证、清、白!”
雨水灌在马车的车帘上,京兆府的御史张庆张大人拨开湿透的布帘,不经意的目光落在长街两侧。
数不清的百姓撑着伞,在暴雨里匆匆疾走,他们要去道院的三层红楼,送教谕大人最后一程。
道院最顶层的巨大铜钟仍在敲响,钟声闷闷地侵袭在雨幕中,打碎了很多默认的规则。
张庆接过帘外传来的纸卷,看了一眼,随口道:“上京城里要好好翻一翻了,九寺五监的那群废物,数百修士的战力不下于上千精兵,回头要向陛下交代的人偏又是我。”
驾着马车的人匆匆回答一声,道:“得好好查查,万一藏着点儿火器,可不把这天捅破了。”
张庆听到这话,一脚踹出了车帘,踢在驾车马夫的背上,“捅谁的天?明日自己去领二十杖。”
那人急急忙忙应了一声,继续驾车往南门大街去。
看见沿街的百姓,张庆若有所思地关上窗帘,沉吟道:“长街泣血啊……挺好的,挺好的。”
听到这话,驾车的马夫提议道:“说了您绑两个软垫在膝盖上见陛下,您瞧瞧每次回来鼻青脸肿的,为了一个清虚宗,何必呢?”
似乎感觉到背后忽然升起的寒意,马夫急急忙忙换一个话题,道:“不过大人,现在您那份交易还有用吗?教谕已经死了,清字大阵莫不是就这样失传?他怕是压根没来得及学。”
张庆慢慢提起双手,拍了拍布袍上的灰尘,微笑道:“我大翊铁骑,何曾仰仗过清虚宗那群道士?你要记得一件事,一个与清虚宗反目的门派,一个与魔宗有仇的修士,一个从军出征的叶小先生……他前往西北的意义,远比一个清字大阵重要。”
驾车的马夫闻言笑道:“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倘若他获得阵法传承,对西北神武军好处极大,只不过眼下意外太多,教谕人死不能复生,只好算了。”
“是啊。”张庆眼底浮起一丝难得的笑意,道:“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还是没改过来,嘴碎得很。”
“在下就是天生的嘴碎,不然岂能沦落到做个马夫?好在耳朵和眼睛总是灵的,能够看一看,听一听。”
张庆拨开窗帘,随意看了一眼,借着马车上的角灯,他隐约辨认出这儿是南门大街的街口。
“停这儿吧,我歇一歇,看一看。”
那人应了一声,飞快地跳下马,然后守在一边。
张庆打开手中的纸卷翻了翻,道:“今天起,你跟着叶小先生吧。”
那人一怔,旋即跪地一礼,继而俯身冲进雨幕,潜进暴雨中的南门大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