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甲交击处处,怒喝嘶号不停,江水几乎成了淡红色。
老龟被护在最内处,紧贴着淮水君府的护阵外,他已不需要战斗。他看着这些两千多年都不曾散去的淮水神君旧部,感觉到胸中有血在激荡。
可就是这种感觉,让老龟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不对!不对!都停下!”他大声高呼着。这里的煞气太重了,所有人的神智都受到了影响,不止如此,这片水域中还有别的影响神智的东西,一缕缕无形无质的火焰在江中燃烧,那是——嗔怒毒火!
“这里有问题!有人以嗔怒毒火布置了陷阱!不能再打了!”老龟想要阻止,然而刚走出两步就被一个浪头掀了回去。
有人听见了他的呼声,也觉察出不对来,然而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了。所有人都在攻击,有的修士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双目变得通红。在这样的战场上,只能被拖进不停战斗的旋涡,直到倒下,或者成为最后一个站立者。
再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会死。淮水神君的府邸,竟被人用做布置陷阱的诱饵!战场中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这其中有那些觊觎淮水君府的修士,也有神君的旧部!
老龟胸中腾起怒火,那怒火似乎要烧尽他的神智,就像烧尽身陷战场血肉旋涡中的修士神智。
你想要我愤怒吗?
老龟闭目,斑驳的龟甲虚影逐渐浮现,那上面的裂隙,已经多到几乎再承受不起一次撞击了。
你擅以怒杀人吗?
龟甲,古之响器,可以通神明。心之主曰神。透彻通达曰明。龟甲响器,亦可使神明。
老龟抚了一下龟甲,除了裂痕,那上面还有天然的纹理。那是他这三千多年的道。以三千五百三十一年之龟甲,尽此身修行之道韵,鸣此生最后一声裂响,当可震去一切迷乱,使神明。
那便怒吧,以我怒声破尽虚妄!
淮水君府神光耀耀,江水之中血色弥漫,河底喊杀声音癫狂,老龟举起手臂,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目光平和而苍茫,双拳如擂,轰然砸下!
“嗡——”琴鸣乍响。
云石惊破玉璧碎,铁马奔突波涛怒。
淮水忽然掀起惊涛,狂浪拍岸,如龙怒鸣。这声音震得所有人都心中一空,仿佛突然破开了缠绕着牵拉着自己的密茧与丝线,身躯终于获得了自己操控的意志,眼前幻象似的浑浊散去了,就连之前心底烈烈焚烧的怒火都熄灭了。因这突然降临的空荡,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头追逐那声鸣响看去。
斑驳的龟甲浮在空中,虽然裂痕密布,却并没有碎裂,一根丝弦牵住了老龟的手腕,他并没能敲下去。
那声清神散怒的嗡鸣,是从那根丝弦上响起的。而丝弦的另一头,绕在一位白衣广袖的神明指尖。
神明目光垂落,江中血色如日下之影骤散。
老龟最先从那声琴音中回过神来,他仰头看向那救了他一命的神明,其气清冽,纯澈浩渺。一声琴音破妄,目若垂天之光。
老龟作揖。
方才那声琴音,对其他人来说是听入耳中震心,但那琴弦却是缠在他腕上的。在他以怒生决绝,以决绝集一身道韵,鸣通神明之音行破妄救人之愿时,那声琴音震彻他的腑内与心神,几乎牵着他一起震动了起来。
那声琴音并不是以平和之音熄灭嗔怒,而是以更浩大、更堂皇的怒音震散了江中毒火。便如浩日降临,萤火便不见了踪影。
老龟却在这琴音中,听到了另一种道。
鬼王怒目,震慑魔障斩尽不平,是以慈悲大愿。
神明指尖轻点,丝弦收落掌中,广袖流风衣摆拂浪,墨黑的眼看向下拜的老龟:“不必谢我,是你的心境恰合了此弦之道。”
老龟欲发绝响之时的怒心,正有几分与琴音相契,琴音的震鸣破开了他修行关隘。但老龟闻言却再拜之后方才起身:“尊神于我还有救命之恩。敢问尊神,您……是淮水神君的朋友吗?”
“朋友……”漓池嘴角翘了翘,“算是吧。”
他看向那些水兵又道:“我要是你们,就会离开这里。”
巨蟹不太高兴:“您既然是神君的朋友,怎么……”他是走古道妖修的,最喜战斗,方才酣战中早已起了兴,并未听见老龟的呼喝,只以为这突然出现的神明打断了战斗。
老龟咚地敲了他脑袋一下,巨蟹被他敲得话音一卡:“你干什……你什么时候跑我头上的?”
老龟无奈,与他传音,蟹将军是神君手下的战将,悍勇忠诚,就是憨了点。
觊觎淮水君府的修士中也有搞不清楚状况的,警惕问道:“你也是为淮水君府来的?”
漓池懒得瞧他们,看向那座光华耀耀的府邸:“我没有救人的兴致,却也不想如了你的愿,不如……”
话音未尽,却见那府邸上的光华突然一收,整座府邸骤然消失不见。
漓池手掌向下虚虚一笼,只见一只足有屋子那么大的彩纹大贝正张壳欲逃,却被定住了。
“你跑什么?我正想着要不要由着他们先进去。”漓池手掌一翻,彩纹大贝就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越缩越小,等落入他掌中的时候,已经缩成茶碗那么大了。
“蜃!”下方修士中已经有人认出了那只彩纹大贝。
蜃,天生异兽,形如大蛤,有五彩纹,可吞吐幻气成楼台城郭之状。这他们为之争斗许久的淮水君府,竟是这蜃妖所造的幻境!
他们再看那踏浪的神明,心中不由一寒。这突然出现的白衣神明方才说“要不要由着他们先进去”,他们若是进了蜃所幻化的淮水君府中,不就是进了蜃的腹中吗?
蜃妖幻化了淮水君府,他们这么多修士却没有一个看出来的,那水府的护阵更是真实无比。淮水君府是假的,他们所有的争斗与付出的代价统统都是白费,有警醒的修士虽然不甘,却明白现在能够从中逃得一命已是幸运,突然出现的白衣神明修为深不可测,看其行径分明对自己等人并无好感,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这些修士悄悄退到边缘,化作一道流光陡然逃走。
见漓池并未阻拦,似是懒得理会,更多的修士离开了这里。
大青蟹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很想拦下几个,但顾忌着漓池并没有阻拦,也只好憋着气,一双眼睛浮在波浪上,瞪着那一道道流光,似是准备一一记个清楚。
“你们不回去吗?掩藏身份擅离职守,不怕被发现了夺去辖域吗?”漓池道。
在淮水神君被罚之前,将各个河段与支流都交给不同的部下掌管,如今两千多年过去,有的旧部已经消亡,所掌河段亦落入他人手中,便如九曲河后来落入那喜欢生祭的河妖手中;有的离得太远,来不及赶到这里;还有的不愿前来,或是有其他顾忌,或是已经离心。如今聚集在这里的水族大妖,都是对淮水神君最忠心的旧部。
“我们自然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巨鳄化作一个铁甲悍将,沉声说道,“阁下手中的蜃妖可否予我等一观?”
那蜃妖幻化的淮水君府与真实的淮水君府几乎一般无二,否则也不会使他们这些神君旧部同样上当。若非真正见识过淮水君府与其护阵,是绝无法幻化成这般的。
漓池随手将蜃妖抛了过去。
蜃妖修为已被封禁,落入巨鳄掌中。
“果然是你。”巨鳄幽黄的目中冷意更沉,问道,“你曾经也是神君座下护法神,千余年前突然消失,我等还寻找了好久。如今再见面,为何却要做这等事情?”
蜃妖厌倦地开合了一下:“你杀了我吧。”
巨鳄目中森寒:“你以为我会念着旧日情谊不肯杀你吗?”
“你当然不会。”蜃妖说道,“但我什么都无法告诉你。”
巨鳄冷笑一声,正待说什么时,漓池的声音悠悠传来:“不必问了,他已经被炼做了蛊,什么都说不出的。”
“你……”巨鳄看着蜃妖震惊张目,蜃妖的修为并不差,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他捉住强行炼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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