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拾缓缓点头,说道:“罗教在涉州城经营了二十三年,而更早之前这里一直是胥氏和戒律司的地盘。涉州城是个很重要的关口,无论是罗教还是胥氏与戒律司,都没有理由放松对它的安排。但是玄清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常安渡已经理解了李拾的意思。在处理罗教在涉州城的布置这件事上,玄清教简直干净利落地可怕,仿佛这里不是罗教经营已久的重地,而是玄清教的大本营。
玄清教是怎么在涉州城一直被严密把控的情况下,做到插入自己的势力的?他们在暗处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罗教血祭的计划他们真的没有觉察吗?而这股积聚已久的暗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布下的?玄清教这样深远的筹谋,其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不必把结果想得这么坏,有野心不代表就一定是坏,一个势力想要增长必然要有深谋远虑。”常安渡说道,但他自己的语气里也并不十分确定,“也许玄清教的确有其野心,可他们在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权势之后,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就现在来看,他们是想把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给治理好的。”
李拾掐着指尖半晌没有说话,他踌躇许久,最后吐出一口气,终于决定要将一些事情告知给自己的朋友。
“在我找上玄清教之前,我还遇到了一些事……”他说道。
想要找玄清教并不难,只要走进他们的势力范围,随便拉一个底层教众,就可以通过他一层一层接触到玄清教能够负责的人,然后把他的发现交出。但这与李拾的所想不同,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而他所发现的那些东西也不能随便找一个小人物指望他传递给能够做出决断的人——这件事如果提前暴露了出来,罗教必然会立即开始血祭,以免给玄清教反应的时间。
所以李拾必须要找到一个在玄清教中说得上话,能够理解并知晓该如何处理他的发现的人,然后在把消息传递给玄清教的过程中,也隐瞒好自己的存在。
虽然在最后一点上失败了,但在他试图小心地接触玄清教中高层的过程中,他先遇到了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是那个人人先发现了他。
“那是个抱着个女婴的怨戾大鬼,原本我以为她是要害人,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婴是被抛弃的,她在抚养那个女婴。”李拾仍结着眉,尽量缓慢清晰地把事情讲出来。
常安渡仍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荒谬感。现在这个世道,人在杀人,鬼却在抚养一个孱弱的女婴。
“她一直游离在玄清教外围,并不靠近,也不离开。她一直在观察着玄清教,所以她发现了我,在观察了一阵后,主动引我去相谈。”李拾继续说道。
他在那个名叫青拂的大鬼口中得知了她与飞英之间的恩怨,还有一些其他与飞英有关的旧事。飞英就是李拾在观察过后选定接触的玄清教中人,那看上去是个气度俨然的修士,在玄清教的这处小据点中颇能说得上话。
“飞英并不是好人。”那时青拂对他说道,“玄清教能接收他这样的人物,你以为他们就是什么正派的势力吗?”
如果青拂所说的都是真实的,那么从飞英所做的事情来看,他岂止不是好人,简直可以说是恶毒。这样的人应该放在罗教中,由他来主持这种残虐的血祭计划,才毫无违和。
“可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找我?”李拾问道。
“因为我不只是青拂,还是青蚨虫。”青拂说道。
她并不能算作单一的人身化鬼,身上还凝聚着灵虫青蚨母子的怨恨。对于青拂来说,她与飞英之间并无恩怨,飞英当年偶发善心将自己用不上的青蚨钱送给她,还算是对她有恩。在杀掉曾经溺死她女儿的男人转世之身后,支撑青拂化鬼的怨气已经散去了。可是对于青蚨虫母子来说,飞英才是那个利用他们母子之情并害了他们性命的仇人。
青蚨想要飞英死,但在台吴县错失那一次机会之后,飞英就抱上了玄清教的大腿。青拂虽然凭借着因果的联系一直没有失去飞英的踪迹,却再也没有找到新的机会去报复。
更何况……
青拂慈爱地逗着怀里的女婴,她怕伤到婴儿,已经将浑身的鬼气收敛得一丝不剩,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慈爱母亲。
她有着这个孩子牵绊,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不顾一切地去复仇了。她现在的神智足以克制住自己的行为,而青蚨虫刻骨的怨戾之下更深的也是母子之情,他们能够理解、认可为了这个脆弱娇小的女婴而暂时退让。
多么神奇?这样一个脆弱柔软的婴儿,连一个卑下的凡人都可以轻易要了她的命,却主宰了一个怨戾大鬼的行为,使她甘愿为了自己收敛一身怨煞,甚至暂时放下近在咫尺的仇敌。
青拂一直追逐在飞英附近,她并没有放下她的仇恨——那是她化鬼最根本的原因之一,飞英对青拂赠钱的那点恩情是无法与青蚨虫母子的怨恨相对抗的。
“虽然我现在不打算与他硬磕,但我也不吝于给他找麻烦。”青拂说道。
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让飞英现在隐藏起了自己的本性,她都很乐意对任何一个被此欺骗的人揭穿他的真面目。
青拂的话的确在李拾心中种下了疑虑,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接触飞英。他其实并没有可选择的余地,如果不想让罗教的血祭成真、不想让已经满目疮痍的梁国内一片血海,他就只能去找玄清教,让他们来阻止罗教的疯狂计划。
但现在事成之后,再结合他在这件事中见到的玄清教所隐藏的实力,由不得李拾不产生忧虑。
玄清教隐藏在水面下的阴影已经如此庞大,而他刚刚帮助玄清教重创了它最大的敌人罗教,使之又少了一层遏制。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不必想太多。”常安渡宽慰他道,“就像你说的,这件事你其实没有选择,你总不能看着罗教血祭了一座座城,看着这么多人死去。你只是在那个情况下做了唯一能做的选择。”
就算罗教的存在可以遏制玄清教,但那种遏制的方法也是无法接受的。
李拾一直紧绷的脸在常安渡的安抚下松了松。
常安渡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正好李先生也在这里,你们也接触了一段时间,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拾不由得笑了。
常安渡这话说得太含蓄了,他是个知恩的人,对救过他性命的李先生只有感念,这话哪里是在问李拾觉得李先生怎么样?他是在给李拾搭线。
常安渡之所以问得这么含蓄,恐怕也是因为李拾的警惕心。他才陷入对玄清教的疑虑中没多久,正是猜疑心重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对这个突然出现并不了解的李先生也起了防备心。也正是因为常安渡觉察到了他的这层防备心,所以才没有直接劝他,而是先婉转着问他对李先生的感观。
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朋友记挂都是暖心的事情。李拾温暖地笑道:“我身上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一位修士的帮助,自然是很好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与先祖沟通一下。李氏先祖的存在是一个秘密,从李氏族人离开大青山脉的李府之时,这位先祖就一直凭依在玉佩中随他们四处流转,从离开李府的那一代算起,如今到李拾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代了,他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其中所蕴含的悲凉已无法言说。李氏的第十代,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是从他父亲那一代就已经能看出来的事情。李拾,就是第十代唯一的一个,但关于李氏的莫名衰微,他们却仍一直未能得到线索。十代流浪,回归旧日的族地仍遥遥无期。
李拾回到房间,三炷香已经燃尽。他对着玉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又问道:“您看那位李泉先生怎么样?”
虽然现在先祖只剩下神魂躲在玉佩之中,但他积年的见识与眼光肯定是比自己高的。而且,许多人在面对李拾这个没有修为的人都会放松警惕,可他们无法觉察藏身于玉佩之中的先祖,也就更容易在先祖眼中暴露出更多的东西。
李氏先祖苍老的声音沉吟了片刻才从玉佩里传出来:“他没有出过手,我能看出来的并不多,只能看出似乎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而且修为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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