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恨恨道:“少装模作样了!你提前隐下这雷法,不就是想等伤愈后再杀我吗?我死之后,便无人知晓你得了七叶芝,自也不必上交给师父。这般奇珍,我就不信你不想独吞!”
“师弟竟如此误会我。”师兄一边叹息,另一边出手却不慢。
这一对不久前还合力应对其他争药修士的师兄弟,此时却自己打了起来。
一场争斗之后,那才杀了同门师弟的修士点起焚尸的阴火,这火焰可以销人神魂,浑噩神智,以免修士死后化鬼。他看着火焰中逐渐无声化去的尸体,喃喃道:“莫要怪我。修行就是在争命。大道如网,天机一线,唯有争到这一线生机,才能走到最后。同行之人,皆为竞争。要怪,就怪你自己走上了修行路吧……”
冀地……
世间诸相在大玄目中滑过,那双幽深的目好像变得更冷峭了,又或许这双眼睛一直都是如此幽邃的,像一面清寒的古镜,只是当这镜中倒映的景又冷又暗时,镜中之景将镜本身衬出了似乎更冷的错觉了罢。
众生祈念纷扰。
一道日光一般明澈强烈的祈念,穿过繁杂的欲、纷乱的情、无度的祈,落到他耳边眼前,清晰明亮。
“上神啊……”
丁芹蜷缩在一处山岩背面的凹陷处,闭着眼睛,手中捧着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火,灯火的光亮照亮她的脸,她在冰冷黑暗的夜色里,面容平静而虔诚。
这是大青山首峰,是长阳的人间圣所。要登上峰顶是艰难的,而这一次,不像曾经在梦里的那一次,没有神明看顾,亦没有谁会在她到极限的时候,伸手将她拉上山顶。
她只能靠自己。
天已越来越暗了。等到日光尽熄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在,她从昌蒲那里学来的点灯法并不需要资质法力,凭心就可以运行。这让她在夜色里不必太过无助,但她仍然需要在夜色里停下她现在,只比普通人要强上一点。
“上神啊……”她在山腰的石窝里,捧着心焰祈祷,“愿我能理解您的道,愿我能登上山顶,愿我能寻找到您,愿我……”
玄鸟对她说,上神已经变了,他不再庇护世界,而要寂灭天地。
她不信。
可她同样知道玄鸟不会撒谎,知道炎君与太阴是曾与上神为友的天神。她不认为他们在欺骗她。
她记得在成为神使的那一日,从神明身上见到的浩荡日轮,与日轮中间,空荡深重的暗影。
……
风雪中,神庙前,一席墨袍的大玄仍半睁半闭着眼,冰雪一样冷白的指尖一拨。
铮。
“……能够以己身微毫之光,照亮分毫片许阴影,永不致使暗影吞没一切。”
七情琴音在暮色里幽微远去。
人间灯火鼎盛。今夜乃元祭节,是冀地习俗当中一年一度大祭诸神的日子。
冀地的城市很有意思,在大部分城市的最中心点,都是神庙,四方分出街道,作为划分了整座城市的中轴。
现在,天边还余着最后一抹暮光,四条主街上已经点起了灯火,由主街分支的街巷上也逐渐挂上了灯盏。宝炉生香云满路,鼓箫声动,金簪玉冠光如流。
祭神、祭神。神明不可怠慢。祭神是一件欢喜的事。
虽然神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与人联系亲近了,但正是这样,才更要虔诚快乐的敬奉神。
宽阔的街道左右早已摆起了各色摊位,面人摊位最顶端是几个精致的神像、面具摊位上挂着绘有神面的精致面具,还有卖香囊的、卖点心的、卖提灯的……胭脂水粉、奇玩巧具,各色小玩意不一而足,而且样样儿都能从摊主口中说出一二和神庙的关系。
游人当中除了凡人,也有许些隐藏了身份的修士在游玩。这是冀地当中最大的一座神庙,相传在元祭节时的神明出游中,那些神像上真的会接引下来神明的意识。
街道上人流如织,庙门前亦熙熙攘攘,他们不是等待敬香的,今夜神庙不敬香,今夜神像将乘辇游街。他们是在等待迎接出庙的神们,以获得赐福与庇佑。
何等热闹非凡的景象。
敬奉神明的冀地、坚韧争胜的冀地、生机勃勃的冀地。
夜色临了,灯火却将城池照得更加繁盛。凡有能力的,都在极力将街道照得更明亮、装点得更美丽。
神明的车辇只会走在最好的街道上。
繁盛的灯火是夺目的,没有人在意灯火外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鼓乐笙箫起,圆月顶天,神庙门开,神像已坐上了车辇,高阔朱轮一动。
神将出庙。
铮。
一声琴鸣忽起,所有的繁华热闹似乎都在琴声中远去。
东街尽头,一架楼阁般的大车兀地出现,车身暗青,轿帘暗红,没有车辕,六条铁链连接在阁底,六个青面獠牙高大如象的大鬼肩背铁链,牵着大车向城池中央前行。
重重鬼影自大车左右浮现,簇拥它缓缓前行。
夜风拂动轿帘,露出其中端坐的鬼王。
郗沉岸一抬眼,幽冷的目正对上神庙中将出未出的神车。
西街尽头,忽然起了阴冷幽暗的雾,雾气中幽蓝的鬼火冥冥闪动,影影绰绰照出一座漆黑的大棺。
四个瘦高惨白的纸人抬棺,脸上分别用青红蓝白画着喜怒哀乐。
一道道鬼影从地下浮出,跟随在大棺左右而行。
棺盖未合,一只残缺的骨手搭在棺材边,从里面撑起一具残痕遍布的骸骨,像坐在椅子上那样坐在了棺盖上,膝盖以下被写着惨白大“奠”字的棺材头挡住。
南街尽头,阴暗角落飞起无数暗青色的光点,在此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暗青狼影,与街道中央一只骨骼嶙峋撑起皮肤的独眼病狼同行。
狼影上的幽光如同活物,照得一切生灵面色发青,落下无数诡异妖影,伴随在高大伶仃的病狼身边一同前行。
北街尽头,所有的景象似乎都晃动了一下,接着就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存放太久的褪色老画,又像蒙了一层灰尘老旧不堪。
一个拄拐的老人慢吞吞走向城池中央,走到哪里,模糊就扩散到哪里,街面房屋琉璃砖瓦皆蒙尘褪色,连灯火仿佛都洇了水。
无底鬼王、死苦之骨、病苦之狼、老苦之人自四方街上向城中高大庄严的神庙逼近。
他们行到哪里,街上的灯火就暗到哪里,行人或僵在原地不能一动、或懵懵懂懂无法觉察变化、或失去意识昏迷在原地,包括那少数几个修士,虽能看得见这惊变,施展出来的一切手段却都像幻影一样没有效果,只在眼瞳中倒映出惊骇的残影。
四方皆暗,最后只剩下神庙中灯火辉煌。
那即将出行的神辇被堵在庙中,泥胎木塑的混元一气归真大神主神像上,宝珠镶嵌的双目上,似乎又重新睁开了一双神采崭然的眼睛。
第171章
幽微冷寂当中,神庙鼓声忽然再起,笙箫奏起祭神的乐,炉香烟气袅袅上升,结成朵朵青云,神庙的油灯当中,飘出盏盏灯花,在空中开成美丽的莲灯。
庙中之前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凡人,见此异象,一个个心安神定,向着神车跪下祈祷。
祈敬混元一气归真大神主、祈敬黄泉摆渡者、祈敬虚实梦幻洞真之主、祈敬……
消灭鬼怪,消灭鬼怪!让一切恢复正常!
他们的祈念化作淡青烟气,汇聚到朱轮神车上,神像被衬得愈发高邈威严,面容在烟气里模糊,唯有一双目锐利透光,祈念中的凶煞自神像目中凝聚,化作一道利光,骤然斩出,直劈向对面的暗青鬼车!
锋芒未至,锐意先起。
鬼架前浩荡弥漫的鬼气被破开一线,左右二分。
郗沉岸端坐车中,抬臂一指,铁索倏然穿出,荡开暗红车帘,与利光在半空碰撞到一起,空气中震荡开一圈波纹。
刃光寸寸破碎,铁链倒飞回车中。郗沉岸一抬手接住了铁链,他捻了捻上面崩碎的口子,轻啧一声:“众生愿……”
神道修士多用香火之力,生怕被香火中的众生心念侵扰,迷了自己的神智,炼化之前,需百般洗炼,涤去其中繁杂的欲情。到了冀地这里,却正相反了,这些繁杂心念正可为之所用。这是浑沌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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