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醒正发愁该怎么哄,秀娇嬷嬷进来提醒林清羽:“林大人,皇上该就寝了。”
君臣同住兴庆宫已是坏了规矩,若再同睡一殿,便是太后都不会同意。这几日林清羽都住在偏殿,离天子寝宫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他还是觉得不够。睡不着时,梦中惊醒后,都会去正殿看一眼,只为确认江醒还在。
此刻,他更不想放江醒走,脱口而出:“不许去。”
秀娇嬷嬷被林清羽冰冷的口吻吓得大气不敢出。林大人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夫君新丧,心情肯定不好,这时谁敢惹他。
江醒缓声道:“你先退下。”
秀娇嬷嬷怔住:皇上何时说话这么像个成年男子了,甚至有种常居高位的气质。她来不及多想,欠身行礼退下。
江醒细看林清羽的神色,冷声道:“江醒,你果然是个大骗子,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林清羽眉头蹙起:“现在是来演我了?”
江醒拦住林清羽的腰,笑着把人往怀里带:“我先替你把话说了,好让你歇上一歇。”
林清羽低声道:“你说过……很快的。”
“的确很快,都万箭穿心了,难道还不快?”江醒半真半假道,“说真的,我觉得这个死法还挺痛快的,比慢悠悠地病死好多了。”
林清羽闭上眼,紧紧揪着手指:“你刚刚演错了。”
“嗯?”
“我不会骂你大骗子。”
江醒恍然:“对哦,你应该会骂‘畜生’。”
林清羽一字一顿道:“江醒,大傻逼。”
江醒笑出了声:“宝贝不生气了?”这可比他预想中的好哄多了。
林清羽摇摇头:“生不动了。”他低下头,靠着江醒的肩膀,嗓音轻颤,“为何你总是要受那等苦。陆晚丞时如此,成了顾扶洲亦逃不过。”
江醒笑笑:“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总是我啊。”他随口一说,“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林清羽肩背僵住了,眼眸骇然睁大。抱着他的江醒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低头看他:“怎么了?”
林清羽稳住气息,黏江醒黏得更紧:“……没事。你今夜能不能不走?”
江醒抱着林清羽往床边走,正色道:“顾大将军战死沙场,顾夫人痛失所爱,伤心欲绝。就由朕好好安抚一番。”
林清羽埋首在他颈窝,轻笑一声:“多谢陛下。”
江醒陪着林清羽睡下,待他睡着后才悄悄回到正殿,从温香软玉里痛苦地回到自己冰冷的被窝。
他得想个办法,光明正大地和林清羽睡。也就是他们现在还只是睡睡觉,以后做完爱他还要提上裤子走人,那也太惨了,妥妥的渣男行为。更重要的是,夜夜这么来回跑实在累人。
顾扶洲的死讯在京城传开,满城上下,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无不扼腕叹息。军营中,一个个魁梧大汉哭肿了眼睛。武国公听到噩耗,老泪纵横,痛呼苍天无眼;吴战亦是悲不自胜,鬓边生出白发,再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就算是某些不喜顾扶洲的言官,也不得不做出点样子来,虚情假意地掉了几滴眼泪。
有传言称,新帝登基后渐通人事,得知顾扶洲的死讯后,如失一兄长,不惜断发为祭,并让其配享太庙,以慰顾扶洲在天之灵。
林清羽是顾扶洲的未亡人,也是将军府仅剩的主人,不得不回府操持丧仪。但见他一身丧服素缟,白衣胜雪,连系发的缎带都是白的,纤尘不染,湛若冰玉。
江醒看得亮了眼睛,笑吟吟道:“这是哪来的漂亮小寡妇,快过来给朕抱一抱。”
林清羽虽然不在乎世俗人伦,但他到底穿着丧服,再去和男人亲热,未免过分了些。“别闹。”林清羽道,“我回顾府一趟,你……”
江醒自觉道:“我乖乖在宫里等你回来,哪都不去。”
林清羽点点头,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匆匆折返:“你想不想回顾府看看小蛊虫?它们已经很大只了。。”
江醒懒懒一笑:“好啊。”
林清羽松了口气,招来小松子给江醒更衣:“太后若是问起,就说皇上已经睡下,不便见人。”
江醒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扮。他一头短发过于惹眼,林清羽便给他披上了一件带兜帽的狐裘。顾府中人都未见过萧璃,应当认不出他来。
两人上了马车,江醒开玩笑道:“你让小松子为我们遮掩可行么。他可是‘小松子’。”
林清羽道:“他在我面前很紧,是个可信之人。”
江醒笑容隐去:“这……”
将军府外,袁寅带着欢瞳,花露,张世全等人早早地候着。远远望去,一片凄凉素白。江醒看着门上挂着白幡的“顾府”二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自从江醒在顾扶洲头七时入梦,林清羽再未回过顾府。袁寅是个能干的,收到消息后,强忍着悲痛设下灵堂,准备了这一切。“夫人,你回来了。”
欢瞳红着眼道:“少爷,将军真的……真的去了吗?他那么厉害,怎么会说没就没……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林清羽不置可否,道:“都别站在这了,进去罢。”
袁寅看到跟在林清羽身后的少年,愣了一愣,问:“夫人,这位是?”
“不用在意,让他跟着我即可。”
顾扶洲遗体尚未抵京,来顾府吊唁之人已是络绎不绝,其中多是顾扶洲生前部下,林清羽不得不费神接待。江醒被林清羽藏在偏厅,隔着一道门帘,听着抽噎啜泣之声昏昏欲睡,直到一个大嗓门响起。
“是我!是我害死了将军!要不是当日我硬逼着将军挂帅西北,将军何至于此啊!将军啊将军,没了你,大瑜以后可怎么办……我成了大瑜的千古罪人啊……”
袁寅看着吴战嚎啕大哭,已有失控之势,问林清羽:“夫人可要去劝劝吴将军?”
林清羽跪坐于顾扶洲灵前,道:“无妨,让他哭。”
吴战嚎得昏天暗地时,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张世全逐一向林清羽禀告:“夫人,兵部的李大人来了。”
兵部姓李的大人,只有李潺一人。江醒听林清羽说起过李潺,林清羽对他的评价是“内外兼备,可用之人”,比对小松子的评价可高多了——都他妈“内外兼备”了。
江醒撩开门帘,刚好瞧见李潺走进灵堂。相貌清隽,极有文人之风骨,果然是个青年才俊。
李潺持香在顾扶洲灵前拜了三拜,后走到林清羽跟前:“林大人。”
林清羽朝李潺点了点头:“李大人。”
李潺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想去触碰那瘦削的肩膀。眼看就要碰到,手又垂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大的勇气,只敢用言语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望林大人节哀顺变。”
江醒低笑了声,放下门帘,坐回去继续犯困。
花露和欢瞳跪在火盆前烧着纸钱,前者嘟囔道:“少爷怎么这么平静啊。”
欢瞳道:“你忘了,小侯爷去的时候,少爷也很平静的,但他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
花露摇了摇脑袋:“不一样。”她能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日落后,客人渐渐散去。按照大瑜习俗,林清羽要为亡夫守夜三日。
看林清羽把下人都支走了,江醒打着哈欠从偏厅出来。林清羽斜睨着他:“要不要给自己上个香?”
“免了。”江醒从身后俯身抱住林清羽,“清羽,我困了。”
林清羽道:“你先回房睡。”
江醒困倦道:“你陪我。”
林清羽看着顾扶洲的灵位,拿开江醒环在他腰间的手:“皇上厚爱,微臣不胜惶恐。只是,我现在还在为顾大将军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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