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到楼下, 就听见楼道上有脚步声。
很轻微, 与常人不同的是对方的脚步声与正常人不同, 正常人是连贯且利落的, 或许沉重或许轻盈,却都是干脆的两声,保持着一个稳定的节奏。
而楼上这个不同,对方的一个脚步很轻,而另一个脚步声则伴随着微妙的拖拽的声响,每两声之间会有一个间隔,此时就会响起一个类似于木棍柱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几乎不必看人就知道对方腿脚有问题。
月光如水,泠泠淙淙得躺的满地,落在居民楼上时叫屋檐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极亮,另一半则是极暗,里头向上的楼梯越发得深邃黑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一只光裸的满布着老茧和疤痕的脚踏入了月光中,紧接着便是染了大片血渍的几乎能当裙子的汗衫,再有便是一张平静而明艳的脸。
王月尔拄着一杆子晾衣叉从楼上下来了。
她看见薄楠时眼中露出了一点异色,却又极快的隐没了下去。王月尔对着薄楠微微颔首,显得礼貌又温和:“薄二哥,你来了,我可能有一点麻烦。”
“没关系。”薄楠也点了点头,脱了自己的大衣往她身上一罩,她太瘦弱了,薄楠的大衣几乎可以给她当毯子,她被蒙头盖脸的包住,紧接着脚上一轻就被抱了起来。
沾着血渍的晾衣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动。
薄楠淡淡地道:“别出声。”
回应他的是王月尔轻微的点头。
王月尔心中其实很诧异,她没有想到薄楠会来。她觉得薄楠知道是她后,非亲非故愿意拿身上所有的现金给对方已经是很不错的人了——连她爸爸都可以把她交给这种畜生,她为什么要奢求一个几乎不算是认识的人来救她?
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这样做多有难度。
王月尔一开始开口叫住薄楠,并非是希望薄楠能把她救走——她以前在行乞的时候也遇到过好心的阿姨,对方试图带她走,福利院也好警察局也好,结果被那个男的以他有正规收养手续给拦了下来,还被反咬一口她是人贩子,那个好心的阿姨被讹了很多钱。
她叫住薄楠是因为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圈的人物,希望薄楠能将见到她这件事无意识的透露出去,只要透露出去就有被她祖父母的朋友知道的概率,而挨一顿打和一个被救的希望相比较下简直不堪一提,这是桩非常划算的卖卖。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没想到今天那老太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人都睡下了就开始做噩梦,紧接着又发起烧来,趁着昏迷前跑到她房间里开了笼子门来叫她起来伺候她烧水给她喝。
她当然去烧水了,她发现那个男人不在,所以就很快乐地把烧开的水都给了老太婆喝。
只不过后面有点失控,她把老太婆扎了满身的刀洞,老太婆应该是活不下去了,毕竟脖子都断了,想要活命应该只能选投胎了。
她知道这里不能久留,想了想就干脆伪造了一个入室抢劫的现场,自己则跑了出来,假装自己是被犯人掳走了——感谢那家人没有选择什么太好的小区居住,这种小区连监控都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她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掳走的,这谁说得清呢?
再者,哪怕去警察局自首被判刑进入监狱,也比留在他们身边来得好。
哦对,她还没满十四岁,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再加上她身上的被虐待痕迹,只要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减刑,提早出狱应该不是难事。
薄二哥身上有点香,不是她经常闻到的那种靓丽小姐姐身上的香水味,而是一种木质的清淡的香气,有点像是偶尔经过寺庙时闻到的檀香,仔细闻闻又不太像。
她被抱得稳稳当当的,温度很舒服,一点都不冷。王月尔在昏睡之前还想着自己那杆子晾衣叉,上面有她的指纹,留在地上或许不太妥当——楼上倒是被她收拾一遍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薄楠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那杆子晾衣叉就无声无息的成了粉末,夜风一吹,便化入了风中,再也没有了痕迹。
薄楠一看她就知道小姑娘身上沾了人命,微微一思索就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今天不光是那男的拍了他的肩膀,那老太婆也拍了,他下手不会有人能幸免。
薄楠其实很欣赏这样的人,无关男女,能果断抓住每一个机会,为自己、为家人挣条命的人都值得被欣赏——事情固然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可为的。
他察觉到那个老太婆死了,所以他来了。
“喂,焰归?”薄楠耳侧的耳机闪烁着一点幽蓝,他打了个电话给柏焰归:“我在星海小区,你能开车到里面来接我吗?”
“嗯?薄楠你出去了?”柏焰归下意识的反问道,随即就收到了薄楠的定位,他眼睛一转就明白薄楠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而且很严重,不然薄楠不会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好的,我立刻来。”
柏焰归抓起钥匙就冲了下楼,他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叫保镖,薄楠有他家司机和保镖的电话,如果薄楠是想要他们就不会特意打电话给他。
坐标着实很近,近到了柏焰归找到薄楠时才过去了七分钟。
他远远就看见薄楠抱着什么东西站在路灯下,看起来倒是一片悠然,他落下车窗道:“上车再说。”
薄楠拉开了后座,将怀里的东西放到了里面,自己则是上了副驾驶,笑道:“超速来的?”
柏焰归往后看了一眼,见他如此一口气也松了下来,他嗔怪地看了薄楠一眼:“嗯……你捡了条狗?要不要先去宠物医院?”
被大衣包裹着的东西很大,微微的起伏着,看这体型符合的应该就是金毛哈士奇那种中大型犬。他开玩笑的道:“你总不能是捡了个孩子吧?”
“不用了,叫个嘴巴严的家庭医生来吧。”薄楠闻言忍不住轻笑,凑了过去,一手按在了后座的大衣上,轻轻巧巧地在柏焰归唇上亲了亲:“还真是。”
柏焰归:“啊?……唔……”
薄楠恣意地亲吻着他,直到柏总脸上浮出一抹浅红这才放了开来,“柏总,我们可以回家了。”
柏焰归涨红了脸,他咬了咬嘴唇,强行恶声恶气的道:“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想带个拖油瓶上门,我跟你说你别太过分啊!”
不过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开起了车。
“柏总说错了。”薄楠松开了按在大衣上的手,低眉浅笑:“我不光吃你的住你的,我还是睡……”
柏焰归看也不看地就把薄楠的嘴唇捂住了:“别害我了,我今天已经吃了一张罚单了!再扣驾照都没了!”
说什么呢!也不看看后座还有人在!还是个小孩!
薄楠他怎么也不看看场合!这种话就不能回了卧室再说嘛!
过分了过分了!
***
其实做家庭医生这一行当就没有嘴不严的,嘴不严的一般也做不了家庭医生。纵然如此,柏焰归叫来的家庭医生还是隐晦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道:“严重营养不良,面部血肿,耳膜有轻微的损伤……这个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不是很确定……腿部骨折是老伤了,如果想要恢复正常要做手术。”
他没问这是怎么造成的,一看就是长期虐待,但是他觉得应该不是柏焰归和薄楠做的,便也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猜测,只是有些可怜这个小姑娘罢了。
王月尔已经换了一身全新的睡衣,她自己能够洗澡就先去洗漱了一下,家里没有她能穿的衣物,所以穿的是柏焰归的,上衣足够拢到她的小腿下,倒也没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说法。
医生打了个手势,示意还有些诊断结果最好能避开当事人说,薄楠却摇了摇头道:“没关系,就在这里说。”
医生顿了顿,便道:“小姑娘长期营养不良,可能会损害她以后的发育。”
“谢谢医生。”王月尔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没关系的,我知道的。”
“嗯,好的,她有些发烧,我先给她打一针退烧吧,最好还是能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也不是所有家庭医生都整得和李家一样都弄出个小型高端医院来了,大部分家庭医生就只能管管发烧感冒小伤口这类常见问题,真正动大的还是得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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