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太有存在感,陆清则就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被盯得有点受不了了,猛然抬头撞上宁倦的视线:“看什么?”
宁倦斟酌了一下,眼底多了丝笑意:“老师,你是不是很在意那晚的事?”
陆清则眼睫颤了一下,冷静地抄过旁边凉着的一盏茶,抿了一口:“没有。”
“那就好,我看老师避而不见,还以为老师在介意这件事,”宁倦狭长的眼眸垂下来,攻击性便被削弱了许多,显得很无辜,“我都快忘掉了。”
陆清则无言半晌,感觉自己仿佛被反将了一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小崽子,怎么莫名其妙有股子茶里茶气的味道?
“此事就交予你了,偷懒了这么些日子,该起来干活儿了。”陆清则决定略过这茬,淡定地又抿了口茶,“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也不太好,人言可畏,一会儿便回府了,过来送账本,也是为了道个别,免得你多想。”
宁倦忽然感觉那日五内俱焚的燥热仿佛又攀了上来,眼底深处藏着丝冷意,缓缓点头:“我自然,不会多想。”
陆清则又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分明那一晚才有了一点进展。
气氛略有些冷掉,陆清则也能隐约感觉到宁倦的不满。
是在不满他要回府?
但他也确实该回去了,因为宁倦醒来,这两日已经有言官开始上谏,对他夜宿皇宫多日发表牢骚不满了。
陆清则摩挲了下茶盏,习惯性地想哄哄孩子:“果果……”
宁倦陡然觉得这声乳名说不尽的刺耳,象征着他与陆清则之间的身份距离,他倏地起身,沉着脸打断:“老师要走,就趁早吧,再过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话罢,少年皇帝噌地起身,直接走出了南书房。
外头守着的宫人和侍卫:“……”
又怎么了?
陆大人,陆大人呢?!
陆清则坐在原处,也有些愕然。
这孩子,气性怎么忽然这么大?
他犹豫了下,还是跟了出去,左右看看:“陛下去哪儿了?”
长顺摸出小帕子狂擦冷汗:“陛下把自己关进暖阁里不出来了,陆大人,您和陛下这是……”
陆清则摇摇头,走到暖阁前,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闩上了,只能敲敲门:“果果?”
宁倦背着身坐在暖阁里,闻声耳尖动了动,身子侧了一下,又抿着唇按下冲动,没像平日里那般,陆清则叫一声,他就冲过去开门。
陆清则轻轻叹了口气,回头挥挥手,示意长顺带人离远点,方才轻声道:“我没有多想,亦不想让你多想,影响到我们的师生情分,果果,我希望你记得……”
略微一顿,他道:“老师永远是你的老师。”
说完,他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将那晚险些模糊掉的师生线,又擦得明晰了些,安静地伫立了良久,里面都静悄悄的。
眼瞅着宫门快落锁了,陆清则无奈,离开了暖阁前,和长顺吩咐了一句:“记得盯着陛下用饭喝药,我先走了。”
长顺越来越看不懂他们俩的关系了,擦着汗应声:“哎,咱家知道。”
直到陆清则离开时,暖阁的门也没打开。
陆清则还以为宁倦还在生闷气,不想见自己。
殊不知宁倦站在门边,眼底蕴含着阴鸷的风暴,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按住了没有打开那扇门。
那声“老师永远是你的老师”钻进耳中,淬了毒般,叫他脑子嗡地一下。
若是方才打开这扇门看到陆清则,他不太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但肯定能让陆清则明白“老师不止是老师”的道理。
乾清宫的宫人都是被吩咐过的,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
所以陆清则出宫的时候,也没有伴随着“陛下拂袖而去,师生二人不和”的流言蜚语。
陈小刀听话地闭门不见客,和林溪俩人在陆府巴巴儿地等了陆清则好几日,听着宫内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担忧不已,见陆清则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陛下居然肯放您回来?”陈小刀围着陆清则叭叭,“我还以为陛下会以身体虚弱为由,多再留您几日呢。”
林溪也默默跟在陆清则身边,担忧打了个手语:徐大夫,真的给陛下下毒了吗?
两个问题都不好答,毕竟牵涉到机要,陆清则随口道:“不小心惹陛下生气了,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再进宫了。”顿了顿,他看向林溪,“徐大夫的事,毕竟涉及皇室,往后再与你们详说,好吗?”
林溪默默点点头。
回京那段时日,徐恕也有给他检查过哑症,虽然徐恕此人说话非常讨打,但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他进京后为数不多熟识的人。
陈小刀在一旁嘀嘀咕咕:“这几日都不会再进宫?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陈小刀这个乌鸦嘴一向押得很准。
次日清晨,一群穿着青绿便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兵分两路,一半在指挥使郑垚的统领之下,悍匪似的踹开了吏部郎中鲁威家的宅门,在仆妇的惊叫声里,郑垚巡视一圈,手一挥:“全部带走!”
陛下身体才见好,恢复了早朝,得知消息,满朝哗然。
还在病中的少年天子脸色淡淡的,抬手便将几封检举密信与账本丢了下去,盯着卫鹤荣:“卫卿,你的一把好手啊。”
吏部郎中鲁威,收受江右布政使焦焕贿赂数百万两,证据确凿。
大齐的开国皇帝无比憎恶贪污受贿行为,贪污受贿六十两便要处斩,即使后面的几代皇帝放宽了不少,按大齐的律法,数百万两也够把他挫骨扬灰无数回了。
卫鹤荣几乎瞬间就猜到了这是谁做的好事,没有去看摔落在地的账册,果断跪地叩首请罪:“微臣治下不力,请陛下责罚。”
鲁威已经保不住了,果断斩掉才是上策。
宁倦居高临下望着底下面色各异的大臣。
先是刑部尚书向志明被重罚,再是吏部郎中鲁威,这些都是卫鹤荣的拥趸,在卫党中地位颇高,接二连三地出了问题,卫鹤荣却都不保他们——这难免让部分卫党望着卫鹤荣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
宁倦心里冷笑一声:“鲁威一案,还牵涉到了吏部侍郎张栋,朕看卫首辅身兼多职,吏部之责过于繁冗,再加个人来助力吧。”
这一番光明正大地塞人,还是塞的吏部!
当即就有人有意见了:“陛下,吏部之责确实繁冗,一时之间恐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谁说找不到了,”宁倦淡淡道,“朕瞧着太傅陆清则很适合,诸位有意见吗。”
底下的声音凝滞了一瞬。
冯阁老第一个跳出来赞成:“前些时日,陆太傅代行大权,处理事务耐心细致,品性廉洁,老臣赞同。”
保皇党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将卫党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
一时朝廷上一向卫党声势大、保皇党声势弱的局面居然倒了过来。
等朝廷上这一架吵完,晌午,还在陆府花园里悠哉哉浇着花的陆清则就接到了宫里来的圣旨,莫名其妙升了个职。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清则:他不开门,肯定是生气了不想见我。
宁狗勾:忍住不开门扑人。
侍卫:陆大人说他忙着玩鸟,不想理你(被拖下去)
第五十七章
“盛元五年秋八月十九乙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士府少詹士、太傅陆清则,才望高雅,玉洁松贞,朕甚嘉之,擢吏部左侍郎,直文渊阁。”
来宣旨的是御前大总管长顺,一板一眼地宣了旨,便赶紧笑呵呵地扶着陆清则起了身:“恭喜陆侍郎,快快请起。”
陆清则顺着起了身,揉揉太阳穴,决定明日进宫去问问这小兔崽子发什么疯,居然把这差事丢给他来干。
六部之中,吏部贵,户部富,吏部侍郎仅次于尚书,位置之重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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