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者唯一相同的,是颈侧都有一圈爬满金边的蛇纹。
“嘶嘶——嘶嘶——”
吐出黑蛇的白蛇,低下了巨大的头颅,轻轻地将尸身往沈玉霏的身前推搡,“找……找……”
“找什么?”电光火石间,沈玉霏的心里闪过一道微光。
他倏地抬头:“眼珠?”
白矖闻言,欣喜地用脑袋拱了拱黑蛇。
黑蛇的脑袋随着它的动作歪了歪。
果不其然,黑蛇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是两道干涸的血迹。
“你在为他找眼珠……”
沈玉霏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
荒谬。
真真是荒谬!
他不知面前的黑蛇死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大妖白矖为何替黑蛇寻找眼珠。
他只是在想到翼州城数不清抠掉眼珠子的凡人时,心往下狠狠地沉了沉。
……若是找不到适合的眼珠,白矖就会永无止境地找下去。
找到生灵涂炭,找到地老天荒。
沈玉霏将视线从黑蛇的身上挪开,薄唇抿成一条线。
他没有拯救天下苍生的胸襟,但他看着黑蛇,心里莫名地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了眼珠,它就能活过来吗?”
白矖没有说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玉霏的眼睛无声地眯起。
一对眼珠,就能复活一个早已失去生命的蛇妖,他自是不信。
但白矖笃定的态度,让他一瞬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白蛇点完头,长舌一卷,将黑蛇的尸身重新带回了体内,紧接着,它的身子逐渐缩小,最终在沈玉霏的眼前,重新变回了一条细细的小蛇。
变小的白蛇掉落在了漂浮的妖丹之上。
它晃了晃脑袋,勾起尾巴,主动将妖丹推到了沈玉霏的手边。
“嘶嘶!”
它的目光依旧清澈,不染一丝尘埃。
此时的沈玉霏却不觉得它的心性如孩童般纯真了。
真正纯真的孩童,怎么会为了复活一条不知道死去多久蛇,毫不犹豫地操纵凡人,亲手抠出眼眶里的眼珠呢?
原来这就是妖修。
沈玉霏头一回体会到妖修与人修的区别。
在妖修的眼中,人修如蝼蚁般低贱。
一双眼睛,取了便是取了,一条人命,没了便是没了。
“白矖庙的那些人,是你的信徒吗?”
沈玉霏念及此,抓住了被白矖推到手边的绿色妖丹。雄浑的灵力顺着指尖,汹涌地冲进了他的体内。
沈玉霏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喘息,握着妖丹的五指微微颤抖,薄唇也跟着抖了起来:“要想复活它……你还要本座做什么?”
他一边暗暗吸取妖丹中的灵力,一边循循善诱。
“嘶嘶……找……嘶嘶……”白蛇依旧在重复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本座怎么知道,你要找什么样的眼珠?”
体内的《白玉经》疯狂地运转,沈玉霏无声地吸气——他自然不想成为白矖的圣子,也不想帮着白矖复活黑蛇。
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嘶嘶……”白矖毫无察觉。
它拖动着细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差点把自己扭成麻花。
“嘶嘶!”但白矖也如愿咬住了自己的蛇身。
它的吐息声刹那间尖锐起来。
尖锐的牙齿咬碎了雪花般纯洁的鳞片,点点暗金色的血液顺着鳞片滴落。
白矖见状,松开了牙关,蛇信一卷,暗金色的血液悬浮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做完这一切,它忽而绷直了身子,用尾巴将金色的血液狠狠地抽向了沈玉霏的面门!
凉意入眼。
沈玉霏也在这一瞬间暴起。
他顾不上探究,沾染上蛇血的眼睛出了何种变化。
他只想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身体中去。
沈玉霏手中没有残妆剑,便用灵力化出了“残妆剑”,此时,重剑裹挟着森森寒意,向白蛇劈砍而去。
沈玉霏吸收了灵丹中散发出的精纯灵力,剑光都快凝成了实质。
“嘶嘶?”白矖感受到剑风,眼里涌现出人性化的不解与委屈——在大妖的眼里,人修的反抗很是不自量力。
……不仅仅是不自量力。
沈玉霏望进白矖翠绿色的眼睛,觉得,在大妖的眼里,能被选为“圣子”,是一件无比荣耀之事。
白矖根本不理解,区区一个人修为何要反抗。
“嘶嘶……”
凛冽的剑芒落下。
白矖生生挨下了这一剑,蛇身上也出现了一道灰白色的印记。
它委屈地吐出红色的信子,舔舐着被沈玉霏砍出痕迹的鳞片,不情不愿地低下头,舌尖一片接着一片地撩起了蛇鳞。
白矖在蛇鳞中找了许久,最后在一片隐藏在下腹旁的蛇鳞下,舔出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
沈玉霏在看清楚白矖舔出了什么后,面色大变——
白矖卷住的,竟是一截干枯萎缩的蛇信!
眼珠,蛇信……
六识中,亦有眼识与舌识之说。
因为敲响了长安钟而失去三识的沈玉霏,不寒而栗。
祭出长安钟,他献祭出了眼识,耳识与鼻识。
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眼窝凹陷,口中空空,双耳被削,鼻梁截断的悲惨模样。
难不成,这条黑蛇也……
沈玉霏的心脏狂跳,手中灵力狂涌。
献祭六识的结局,是身死道消吗?!
不,不对!
长安钟明明是白矖的神器,死去的,为何是这条黑蛇?
沈玉霏握着灵力幻化的长剑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
他牙关紧扣,牙尖划破舌头,在铁锈味中,强行让灵台恢复了清明。
……不能相信白矖。
沈玉霏阴郁地舔着唇角。
即便献祭六识,当真会死,如今的他,也不至于落得和黑蛇一样的下场。
对现在的沈玉霏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让意识回归到身体里。
随着沈玉霏的清醒,他体内的灵力也汹涌地翻腾起来:“让本座回去!”
阴冷的灵气冻结了虚空中氤氲的水汽,透明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沈玉霏拼尽全力的一击,终是撼动了白矖。
“嘶嘶!”
白色的小蛇发出了痛苦的吐息声,冰晶无声地攀上蛇身,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摇摇欲坠。
沈玉霏握紧长剑,随着寒意森森的灵力,一并向前冲去——
轰!
空无一人的祭台上,两条粗长的巨蛇,蛇身相撞,黑白两色蛇鳞坠落如雨。
伤痕累累的梵楼凶狠地撕咬着白蛇的脖颈。
鲜血浸染蛇身,双目燃起金光的蛇妖越战越勇。
他身上的蛇鳞一簇又一簇地倒翻而起,柔软的下腹也多出了几个血洞,但他依旧用蛇尾牢牢地圈着沈玉霏,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嘶嘶!”
随着梵楼锋利的尖牙凿开雪白的蛇鳞,白蛇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响过一声的尖啸。
——吼!
梵楼又一次咬碎雪白的蛇鳞,尖牙恶狠狠地刺进了柔软的皮肉。
白蛇猛地抽搐起来,巨大的头颅狂甩,尚能活动的蛇尾重重地砸在了梵楼的身上。
——砰!
——砰砰!
暗金色的血随着白蛇的蛇尾撞击,喷溅而出。
溢血的伤口撕裂开来,深可见骨,梵楼却被疼痛逼出了骨子里的狠厉。
黑蛇咬得愈发狠,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
白蛇吃痛,反复挣扎无果,也不再恋战。
它的身形忽然凭空炸裂,巨蛇重又变回了无数纤长的白蛇。
白蛇在空中四散开来,再从四面八方向梵楼扑去。
粗长的白蛇无法对梵楼造成伤害,密密麻麻的小蛇却组成了一件蠕动的雪白纱衣,将漆黑的蛇身笼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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