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一点儿一点儿,松开牙关。
他记得梵楼说过,蛇的尾巴是不能随便碰的,更不用说咬了。
虽说,沈玉霏与梵楼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但化为蛇身,他无论如何,都有些难以接受。
沈玉霏如此想,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梵楼的下腹。
“……忍着。”他羞恼地抖了抖,仰起头,凶巴巴地撞梵楼身上的蛇鳞。
梵楼“嘶嘶”吐着气,觉得沈玉霏并非真的生气,就没有松开蛇身,而是卷着他,来回磨蹭。
沈玉霏知道自己忍耐的极限,却没有料到,蛇性本淫,不过是随意的磨蹭,就让他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热意。
“……松开……阿楼,本座叫你松开!”沈玉霏的挣扎渐渐带了火气。
梵楼的下巴被重重地顶了一下,被迫松开了他。
“宗主?”梵楼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惹恼了沈玉霏,讨好地贴过去,“宗主……属下给你……给你选。”
在蛇妖传承而来的记忆中,同族寻到伴侣后,都是这般,任由对方选择。
……也可以交换着用。
只要沈玉霏想,他不介意。
“选、选什么选?!”沈玉霏闻言,想到梵楼之前的虎狼之词,心虚得连看都不敢往对方的下腹看,甩着蛇尾,拼命地往后退,连灵力都忘在了脑后,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离眼前跃跃欲试的黑蛇远一些,“本座没说过,再……再提两根之事,本座……本座就把它们都剁了吗?!”
梵楼的蛇身一僵,怔怔地望向沈玉霏:“宗主……不喜欢?”
“本座——”到嘴的回答卡在喉咙里,身形纤细的黑蛇,身上的鳞片都要因为焦躁炸开来了,“本座喜不喜欢,与你何干?”
梵楼执拗地追上来,围着沈玉霏转圈圈:“宗主真的不喜欢吗?”
“……闭嘴。”
“宗主,你不喜欢属下吗?”
“……闭嘴!”
“宗主……”
沈玉霏从未觉得梵楼聒噪过——梵楼如何会聒噪呢?梵楼以前在他的身边,半个字都不会说。
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去听。
只是如今……
沈玉霏停下来,透过蛇瞳,打量着身侧急得身上蛇鳞炸开花的黑蛇,心里那点不满,奇异地散去了。
……梵楼什么都不懂。
沈玉霏从很久以前,没重生的时候,就知道,梵楼什么都不懂。
他听话,他是他手边用得最顺手,又最厌烦的狗。
沈玉霏不知道梵楼是妖修的时候,当梵楼从小进入合欢宗,又没有人教导,才会变成那副模样。后来,他得知了梵楼是妖修,就想清楚了,梵楼不是没人教,是梵楼只得了他一个人的“教导”的机会。
而他……什么都没有教给过梵楼。
所以,梵楼不懂欲言又止,不懂欲语还休。
梵楼只听得懂命令。
问过一次,得了确切的答案,那个答案在梵楼的心中,就再也不会变了。
哪怕世事变迁,哪怕沧海桑田。
都不会变。
就像现在,沈玉霏点头,说“喜欢”,那么梵楼就会信一辈子。
“……阿楼。”沈玉霏试探地学着蛇的模样,用蛇首轻轻地蹭梵楼的颈子。
梵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宗主?”
“……喜欢。”沈玉霏忍着羞恼,同时拍开梵楼急吼吼地缠上来的蛇尾,“但是本座不喜欢用蛇身……等出去,从幻境中出去!”
梵楼闻言,还是有些失落:“宗主是不喜欢属下的蛇身吗?”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幻境外,化身为蛇的时候,宗主就会对自己格外优容。
“不是不喜欢你的蛇身。”沈玉霏吐了吐蛇信,实话实说,“是本座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本座是人修,哪怕不厌恶蛇,也只是不厌恶你。”
“……阿楼,你能明白吗?”
沈玉霏面前的黑蛇歪了歪脑袋。
一点点流萤似的火光从金色的竖瞳中升起,飘飘悠悠地升腾,最后在溢出眼眶前,炸成了热烈的火苗。
梵楼亲热地贴着沈玉霏:“属下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宗主是喜欢他的,是也喜欢他的蛇身的。
现在拒绝……只是因为宗主更喜欢以人身亲热。
想通其间关巧的梵楼,精神大振,陪伴在沈玉霏的身侧,一边游走,一边抽空溜到一边的树丛中,寻了树莓递到沈玉霏的唇边。
说来也怪,沈玉霏为人身时,觉得蛇莓又酸又涩,但化身为蛇时,那果子就变得甘甜可口了起来。
梵楼将蛇莓尖都让给了沈玉霏,待游走到树林边缘时,身上已经弥漫起了淡淡的酒气。
“祭台。”沈玉霏拒绝了梵楼再次递到唇边的果子,也不许梵楼吃。
他扬起蛇首,望着高耸入云,由蛇骨堆叠而成的祭台,吸了一口气,“本座方才就问过你,要如何出去。”
沈玉霏收回视线,确认梵楼没偷偷将最后一颗蛇莓吞下去,方才施施然道:“说吧。”
梵楼用蛇尾虚虚地圈着蛇莓,金色的瞳孔里倒影出了密密麻麻向着祭台涌去的黑蛇,慢吞吞地吐着信子:“宗主,只有化身螣蛇,才能出去。”
沈玉霏一愣。
他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从梵楼的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什么?!”
“宗主,幻境亦如历练。”远古的记忆徐徐在梵楼的眼前拉开帷幕,他也沉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玉霏,“不同于人修,也不同于其他妖修,想要成为螣蛇的蛇妖,不仅需要高深的修为,还需要躲过天雷,爬上祭台,方才能成为新一任螣蛇。”
“……宗主,自妖修降世以来,已经有过四五任螣蛇,它们无一例外,都通过了天雷之劫,爬上了祭台的顶端,从而得到了天道的认可,脱胎换骨。”
“……而我们进入的,恰巧是螣蛇庙中,为了选出继任者的幻境。”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闯入者想要离去,只有两种法子。”
梵楼的蛇首高高昂起,目光灼灼地盯着祭台之上,那个谁也看不清的地方:“一种,是通过历练,爬上祭台顶端,成为新一任螣蛇。”
“还有一种呢?”沈玉霏咬着牙问。
梵楼循声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有一种,宗主不会想知道的。”
他用头轻柔地蹭着沈玉霏脸颊边的鳞片:“因为另一种,太给宗主丢脸了。”
沈玉霏身上的鳞片炸了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且极为纠结的应允:“别给本座丢脸!”
他也是踏上仙途多年的修士,如何猜不到,历练的结果?
从来渡劫,不是生就是死。
倘若梵楼没能成功登上祭台,那么等待蛇妖的,只有漫天摧枯拉朽的天雷。
“……等等再去。”沈玉霏想得再明白,看见不断被紫黑色闪电劈中,化为白骨,融入祭台的蛇,还是忍不住唤住了梵楼。
梵楼从善如流地应声。
“陪本座四处看看。”沈玉霏知道幻境中的时间是停滞的,便也不那么着急了,“说不定,有什么登顶的线索可寻。”
梵楼听话地跟在沈玉霏的身后。
沈玉霏的心思却是忽然一动:“若是幻境中,有蛇先你一步,登上了祭台,会如何?”
“不会。”梵楼笃定地摇头,“宗主现在看见的,是千百年前,妖修还没有消弭前的景象……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沈玉霏眼神微闪。
梵楼颔首:“最后一条成为螣蛇的蛇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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