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已拒绝过很多次,我也仅仅是想救他出去,但……”
那些肮脏下流、弟子间传来传去的诋毁,忽然一股脑钻出,霸占了全部神思,一句句逃脱自己的喉咙,刺向诚恳朝自己道谢的青年。
看着对方由错愕转到痛苦的表情,楚风居然像被蛊惑般,感到种可耻又微妙的畅快,这畅快又催促着他,将那些深夜梦到的妄念一一实现。
于是他伸手,探向那火红漂亮的尾巴、探向青年隐隐露出白皙锁骨的衣领。
再回过神,是因为颈间汩汩流出的鲜血,指骨被折断,他浑身痛得要命,麻木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惹了花容生气。
为什么。
自己本是打算……
记忆就此中止,楚风懊悔且困惑地陷进无边黑暗,直到炸响的雷声将他惊醒。
“花容呢?他还好吗?”双目通红,楚风急急去抓冲和的衣袖,却被淡金阵法隔绝,“都是弟子的错,弟子糊涂,请掌教明鉴!”
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冲和回身看向霍野,试图询问对方的意见,后者却神游天外,只顾着发呆。
并非谎言。
霍野想,短短几秒的连接,令他能轻易分辨楚风所言的真伪:濒死之时,对方的确未想过反击。
可霍野却难以开心。
恍若独属自己的珍宝被觊觎,他听着楚风一叠声的告白,念着青年被唐突前的不设防,竟感到妒忌。
“这便怪了,按照邢冥的供词,应是你私自偷了他的钥匙才对,”罢工的师弟指不上,冲和运气舌尖,厉声呵斥,字字句句直击元神,“楚风!假如你问心无愧,可敢在紫霄峰正殿广场、当着所有同门的面与师尊对峙?”
偷?
阵法中的残魂猛然一颤,似是怀疑自己听错,对上冲和写满肃穆的眼睛,又迅速稳定,“弟子愿意。”
“在此之前,我能否再见花师弟一面,”膝盖微弯,楚风无声跪地,“弟子有罪,必得向他叩首请罚。”
——“不许。”
未等冲和应声,霍野就冷冷地抢先。
“他已因你被逐出山门,妖丹尽碎,声名狼藉,”凭空拿出个刻满符文的白玉瓶,霍野将残魂收进其中,毫无掩饰地讲起青年当日惨状,“胸口还挨了一剑,是柏长舒,在你师父的催促下,用若水,打着为同门复仇的大旗。”
“见他?”居高临下,霍野漠然垂睫:
“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脸面?”
第168章
“霍野?”
意外师弟过分激烈的反应, 冲和瞥向那失去动静的白玉瓶,“你下手轻些。”楚风终究也是被邢冥所害。
他做了这么些年掌教,好歹磨炼出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先前一番供词,冲和至少信了七分。
正道宗门,素来有护佑一方水土的习惯,邢冥十日前带弟子离山历练, 搜寻驱逐附近城镇村落中残留的妖魔,所以冲和才敢这般大张旗鼓, 带着霍野进地牢招魂,闹出电闪雷鸣的天象来。
如今当务之急, 是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 将邢冥召回。
“区区化神期, ”仔细封紧白玉瓶, 霍野瞧出冲和的顾虑, 淡淡,“我亲自去抓他便是。”
冲和连连摆手,“哪儿这么简单?此事发生的时机太过蹊跷, 万一邢冥与妖魔有勾结, 你露面, 岂非白白给幕后之人警示?”
要知道,当日花容被强行押送地牢的罪名, 便是私通外敌,若没有霍野神兵天降力挽狂澜,内乱后的青云门, 定然要互相猜忌军心涣散,在妖魔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楚风撑不了多久。”微微蹙眉, 霍野提醒。
一缕残魂,再如何精心养护,总会有消散的那天。
“放心,引蛇出洞这招,师兄用过许多次,”胸有成竹,冲和道,“我会故意放出些风声出去,说有人擅闯思过崖、妄动楚风尸身被拦,真假掺半,邢冥若心中有鬼,定然要迅速归山。”
霍野却答:“最多三日。”
三日之后,无论谁要阻拦,他都会捉回邢冥,让对方跪在紫霄峰的正殿广场上,给自家道侣一个交代。
太了解这人打定主意后的倔脾气,冲和只得点头,“那就三日。”
“柏长舒呢?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话锋一转,霍野问,“听信谗言,误伤同门,此等过错,师兄莫不是准备徇私?”
“你这话什么意思,”无端品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冲和翘起胡子,“花容也是我的徒弟……”
后面的音量,却在霍野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注视下渐渐微弱。
因为冲和非常清楚,过去的自己,并未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纵然其中有花容甚少与他亲近的缘故,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同样不称职。
然而,正当冲和以为霍野会耿直地指责自己时,对方却缓和表情,率先张口道:“我相信师兄。”
冲和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沉了几分。
“楚风的残魂便先交由我保管,”敷衍地颔首示意,霍野抬脚踏出牢房,“静候师兄佳音。”
意识到对方又要当甩手掌柜的冲和直瞪眼,“行啊你小子。”怪不得突然嘴甜,合着是故意给他带高帽。
“去吧去吧。”无奈扶额,冲和转头望向棺椁里彻底变成空壳的楚风尸身,缓缓叹了口气。
百余年的交情,邢冥为何要如此?
对于这个问题,霍野倒没多少好奇,待思过崖外的劫云散去,他才换去沾染血污的道袍,并召来水镜仔细检查,确认未留任何破绽。
尽管道侣之间应当坦诚,但霍野不希望青年为了自己感到愧疚,更不希望给对方增添无意义的负担。
招魂是他的选择,与宋岫无关。
不过,透过楚风瞧见的那些画面,到底让霍野的神色略显阴沉,一路上,无论是负责洒扫的道童,还是各峰奔走的弟子,纷纷敬而远之。
待明月峰阵法大开,完全吞没男人的身形,远远地,才有人小声,“看来剑尊生性如此,并非刻意针对谁。”
“那日论剑台的比试,小师弟着实不必介怀。”
执法堂罚跪数日,白羽暗觉丢脸,近来都没在热闹处露面,刚刚出任务回来,却又撞上了霍野。
这让他瞬间收敛笑意。
因此,才有了周遭同门七嘴八舌的宽慰。
“可为着只兔子,居然叫小师弟罚跪,”不服气地,一名年轻弟子嘀咕,“假如大师兄在,哪会叫小师弟受此等委屈。”
另一名女修则道:“听闻那白兔昏迷数日,险些没救回来,毕竟是在和小师弟的比试中受伤,剑尊难免迁怒。”
受伤?
白羽暗暗咬紧齿关,明明是自己被踹落佩剑,丢了颜面,那兔子身形小巧又灵活至极,全程一根毫毛都没掉,与他何干?
但,或许是剑尊威名震慑,又或许是那白兔玉雪可爱的外表起了效,这一次,舆论并未全然倒向白羽,反倒有人暗中议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上赶着讨好霍野,却被对方拒之门外。
恰逢柏长舒一意孤行去寻花容,白羽心中愈发委屈,尤其是听到周围人的话题、正渐渐转向怎样讨白兔喜欢。
“灵宠罢了,”冷冷盯着那四季长春的明月峰,他忽地张口,“说不定又是只祸乱山门的妖物。”
大概是这话讲得太突兀也太认真,小师弟冰冷森然的声线亦陌生至极,细碎的闲聊陡然一静,众人难掩诧异地抬眼。
他们当然清楚白羽指的是谁。
可花容事发后,对方一直替前者开脱,只称师兄,从未叫过“妖物”“叛徒”,冷不丁转变态度,反而显得古怪,听得人不适。
白羽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想到杳无音信的柏长舒,又嘴硬,“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软和语调,先前替白羽抱不平的年轻弟子接话,“这次任务也多亏了小师弟,今夜可要好好谢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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