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当裴谨修是穷乡僻壤养出来的小刁民,是个没教养没情商的小贱人。
裴见微心里骂得正欢,冷不丁地,裴谨修却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眼清泠泠的,好似能看破所有不堪与虚妄,裴见微感觉自己真实的心思仿佛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裴谨修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笃定:“我想不通,我也永远不原谅。”
第36章
裴见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赌气撒娇, 但偏偏裴谨修说话时神态冷漠肃穆,一言力万钧般,令裴见微不由生起了一股荒谬的忌惮与恐惧。
“他说他要抢走我所有的钱!他说他要让我一无所有!”
裴见微脑子里突然回响起了裴骄昨夜对他说的话, 彼时他虽心有芥蒂,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这句话却仿佛一句谶言。
冥冥之中,好似有那么一柄泛着冷光的利刃悬在他的头顶。
他竟然害怕起了眼前这个才刚七岁小孩!
裴见微如鲠在喉, 他那根灵巧的舌头仿佛被人剪掉了般,突然之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求助般地看向裴见深,期盼裴见深现在还愿意维持家和万事兴的假象。
裴见深却宣布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见微, 我们打算搬出去住。”裴见深双手交叉, 一副谈正事的姿势。
他无比自然道, “庄园的日常消费和维护费用之前一直是我在出, 现在既然我要搬出去了, 那以后就交给你和大哥平摊吧。”
裴见微脸色唰的一下变了,青中泛白,形如僵尸般, 被这个噩耗吓得肢体僵硬, 难以呼吸!
这偌大的一座庄园, 每年零零总总的各种费用加起来是笔数亿的庞大数字。裴见微以前只顾花钱,甚至恨不能多花亿点, 反正最后都会记在了裴见深账上。
现在裴见深要走,这样一张天价账单当头砸下,好似泰山压顶。
他虽然有余力负担, 但每年平白多了这么一项巨额支出,一时间仿佛有人拿刀剜他的心头肉一般, 痛得要无法呼吸了。
裴见微知道裴见深打定了注意就不会再变,但在金钱的巨压下,他还是强颜欢笑,硬着头皮挽留道:“二哥,怎么突然要搬家啊?我们一家人住一起不好吗?昊山庄园里有那么多珍贵美好的回忆,你怎么舍得……”
他心太慌了,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裴见深不想听下去了,中途打断道:“见微,人有亲疏远近。我的家人优先是我的爱人和孩子,他们想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好了,青青脸色不好,带青青回去好好休息吧。”
洛青青自进房间起到离开后始终一言不发,她嘴唇干燥,脸色煞白,眼睛毫无神采,状态确实十分糟糕。
裴见微虽然诸事不顺,但还是爱慕关心妻子的。他一手搂着洛青青肩膀,一手探向洛青青额头,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洛青青挣扎了一下,不大客气地拂开裴见微的手。
她眉头紧锁,满目痛楚,好似被什么事情折磨到了精疲力竭般,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回我家住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
裴见微倍感怪异,不明就里地问:“怎么突然要回家?带骄骄一起吗?我送你?”
提到裴骄,洛青青脸色骤变,几乎有些失魂落魄了,她尖声道:“……不!不要!!”
说罢,她狠狠推了裴见微一把,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洛青青最近很怕裴骄。
怕这个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怕这个她从小捧在手心千娇万宠长大的孩子,仿佛是鬼故事中夺舍寄生的恶灵,在某一日剥去了那副白嫩可爱的外皮,露出了内里丑陋血腥的肉团和阴森可怖的獠牙。
洛青青恍然惊觉,曾经那个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小孩,不知何时起,竟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恶魔!
她以前有多喜欢疼爱裴骄,现在就有多畏惧嫌恶。
裴骄根本没有发烧,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他只是不想来道歉。
昨天夜里,得知裴谨修伤得不重时,裴骄那份模糊隐约的愧疚立刻消失不见了,开始抱怨起裴谨修要抢走他的钱。
更可怖的是裴见微,她这个素来斯文清贵的丈夫,噙笑道:“真捅死也没关系,你是小孩子嘛,不用坐牢的。”
她嫁了一个恶魔,生出来了一个小恶魔!
这座浩大幽美的庄园好似一座吃人的牢笼,洛青青精神濒临崩溃,哭着给妈妈许若诗打了个电话。
两个小时后,洛青青被念女心切急忙赶来的父母接出了昊山庄园。
.
搬家这段时间,裴谨修又一次地被沈纭送去了祁华名苑,暂住在了池晚宜家里。
一方面是因为裴谨修只愿意和池绪亲近;另一方面,住在庄园里多少有可能撞见裴见微和裴骄,影响孩子心情。
裴谨修之前在池家住了一年,他虽沉默话少性格清冷,但长相精致,又不调皮捣蛋,因此,池家的帮佣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这次裴谨修带伤回到池家,池家上上下下都既心疼又生气。王妈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她一边熬汤,一边跟做保洁的李姐怒骂了半个小时的裴骄。
裴谨修的卧室仍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布局,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于中午太阳最盛时晒过,闻着沁香扑鼻。
熟悉的环境令裴谨修难得放松。只不过,池绪仍如他所料的那般,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
池绪毕竟才七岁,爱喜生忧,爱喜生畏,无所爱喜,无忧无畏。
他不能消解裴谨修平白无故挨的这一刀的遗憾,也痛苦于自己的无能无力。
裴谨修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走到书桌前,从笔架上挑了一只毛笔,递到池绪掌心,轻轻道:“陪我练会儿字。”
就这样,裴谨修在池绪家里住了半个多月。
一直等到他们在祁华名苑的别墅重装修完毕,裴谨修才从池绪家里搬了出来,搬到了新别墅里。
他们两家离得很近,步行五分钟就能走到。乔迁当天,沈纭提议以后不如两家一起过年,池晚宜和裴见深都欣然同意。
这半个月里,裴见深不光彻底地从昊山庄园里搬了出来,还带走了以苏凌尹航为首的管家团队,苏凌正式入职慎明集团,担任区域副总裁。
集团内部,裴见深这次也不再心慈手软,他雷厉风行地踢走了不少裴见微的心腹,悉数换成了他自己的人,也算是给裴见微的一点教训。
这整件事里,最其心可诛的还是曹昀。
庆生宴当天裴家就报了警,曹昀没能溜走,当天就被关进了拘留所。
后来经相关部门查验,曹昀给裴骄的那袋白色粉末竟然是具有高度成瘾性的性/刺激类毒品。
曹昀是红三代,有点背景,因此在洛津城里横行霸道惯了,反正天塌下来也有家里人替他顶着。
洛津城里一直有传闻,曹昀专爱那种年纪小幼嫩清冷的男孩。他仗着家世,玩弄过不少无权无势的少年,弄得许多家庭家破人亡,胆子也愈来愈大,竟然打到裴谨修头上。
若只是吸毒,牢里也关不了曹昀几年,但曹昀胆大包天,暗地里竟然还做着贩毒的营生。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谁将曹昀贩毒证据与他之前草菅人命的事发到了裴见深的邮箱里,甚至捅到了社交网络上。
桩桩件件,血泪斑斑,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再难保住曹昀的命。
裴谨修的伤好了很多,不怎么影响行动了。
搬进新家当天,霍凌宇徐怡师甜甜也携礼登门祝贺。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凛冬将至。
十二月初,初雪降临之际,沈纭决心创业,她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圈内好友一起开了一家影视公司,取名“桃李春风”。
沈纭的第一部戏是已退休的秦冷玉导演的《一瓯春》。讲述的是国破家亡之时,大厦将倾之际,富家大小姐林明春企图实业救国的故事。
《一瓯春》票房一般,评价也褒贬不一,两极分化极为严重,沈纭却很喜欢这部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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