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雪悯一步步走出林中。
他未多言,执剑杀了过来。
谢萦怀将林笑却推至山石后,魔力化剑接住这一刃。
两人的剑法如出一辙,避过林笑却冲往山下拼杀。
至傍晚时分,谢萦怀一败再败。
楚雪悯道:“谢萦怀,走到这一步穷途末路。”
谢萦怀道:“那又如何?总好过做你一辈子的影子。”
“我终究是,”谢萦怀笑着,“临到头做出了和你不一样的决定。”
“你不要他,剑宗不要他,我要,”谢萦怀眼眶发红,“是我养大他,是我照顾他,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外人。拿一个父亲的虚名,就要他的命,可耻。”
楚雪悯冷漠地看着他:“纵容你苟活这些岁月,如今该收回了。你真不像我,狼狈不堪、优柔寡断,既做不成恶人,也做不成善人。”
楚雪悯提起剑:“你只是我与怯玉伮之间,无足轻重的一笔。”
楚雪悯剑将砍落的刹那,林笑却冲过来挡在了谢萦怀身前。
“宗主若要杀他,”林笑却道,“请先割下我的头颅。”
楚雪悯却不受这威胁,灵力轻柔一推,便将林笑却推至十米之外。
林笑却狼狈跪倒在地,顾不得手脚擦伤,可他还没爬起来,楚雪悯的剑就刺入了谢萦怀胸膛。
林笑却愣在原地,突然间眼前就黑了。
他怀疑这是梦,又做了一个噩梦。
最近噩梦缠身,梦中梦叠梦,一个又一个脱身不得。
脱了一层皮,再脱一层,他怀疑这些梦是要把他剥成白骨才允他醒来。
林笑却擦擦眼眶,眼前仍是黑的。
站了刹那,黑暗无边无际,林笑却跌砸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楚雪悯分神望向林笑却,如此轻柔的灵力都能令他昏迷,谁都能将他献祭分一杯羹,弱到这样的程度。
谢萦怀趁此拔出了剑。手上的血、胸膛的血,浸满衣衫。
他道:“不用你杀,我自己选个死法。”
他顺着楚雪悯的目光看向怯玉伮:“你看他,谁都欺负他,我以前也欺负过他,有时候老对怯玉伮发脾气,怯玉伮——”
谢萦怀眼眶湿润,哽咽:“怯玉伮从不欺负回来,只会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背对着我,说着不跟哥哥说话了,不理哥哥了,可我只要端点好吃的好玩的过去,怯玉伮就把我欺负他的事全忘了。记吃不记打。”
“我无能,偏偏撒气给怯玉伮。无能到最后,还要伤怯玉伮的心。”谢萦怀笑,泪水滚落,“你说得对,我这辈子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迟迟下不了决心,既辜负了族人又辜负了怯玉伮。”
“像我这样的魔,大概魔头们不会承认的。”谢萦怀踉跄着站了起来,“不用你杀,我亦无颜面活在世上。”
“请宗主旁观,”谢萦怀道,“让我以山阴的身份跳一场祭舞。”
楚雪悯拧住眉:“你要做什么?”
谢萦怀道:“怯玉伮干干净净地来,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他的命不该跟赵弃恶绑在一起。”
他要给楚雪悯一个选择。
“还请宗主成全。”
楚雪悯道:“你可知不过一旬便是祭日,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谢萦怀笑:“与其永远被关在禁地里,宁愿换给怯玉伮十日自由。”
“宗主,我有时候想,你当真把所有的迟疑、优柔都割舍了吗?”谢萦怀抬手起势,“很遗憾,我看不到结局了。”
每一个山阴自诞生起便会这样的祭舞,每次祭神日,谢萦怀从不去看。
身为心魔,无法与山阴共鸣共歌,这只能提醒他不伦不类,魔不是魔,亦不是山阴。
他从割舍心魔前楚雪悯的记忆里得到了祭舞步骤,却永远得不到山阴的身份。
楚雪悯退开十米,将林笑却抱到怀中,席地而坐,伸手捂住林笑却的耳朵。
楚雪悯道:“我给你伴个奏吧。”
楚雪悯唱起山阴的自然之语,日暮夜临,山林里亮起莹莹的白光。
谢萦怀在山阴一族的族长歌声里起舞。歌声空灵缥缈神圣飘远,风拂来,吹动谢萦怀血袖。
谢萦怀浑身鲜血流淌,不止是重伤导致的失血,更多是这血祭之舞,献祭他的心脏、骨头、血液,献祭每一根头发,献祭灵魂……血衣在夜色里随舞步动,风吹过他银色的长发,幽紫的眼瞳在夜色里无比虔诚。
取他的命,取他的魂灵,献祭留在这世间的每一寸血肉,剥离怯玉伮体内的命草。
他吃过的人心,饮下的罪孽,一同奉献给上苍……谢萦怀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着,舞步与记忆中怯玉伮跳过的如出一辙。
似乎怯玉伮与他融为一体,跨过时间的长河,再次相遇。
谢萦怀的心跳声渐渐平息,他的血肉在祭舞里化为火星子般的光向林笑却奔涌而来。
山神啊,已逝的神灵,倾听您孩子的祈求,成全我仅剩的渴望。
山林之中亮起无数的白光,萤火一般涌来,与火光交融,将林笑却包裹。
舞步不停,歌唱不歇,谢萦怀已成白骨仍然继续,楚雪悯望着眼前骷髅,神圣的歌声里骤然悲悯。
他低下头,捂紧林笑却的耳,不要听到,不要醒来。
白骨渐渐剥离成灰,谢萦怀是活着还是死了,舞步仍在继续。
星星点点的光裹住林笑却,回到出生以前,光如水,命草渐渐脱离,消散。
楚雪悯吟唱着祭曲,抬起头时,正瞧见谢萦怀灰飞烟灭。
如光般散去了。
楚雪悯突然想起初初剥离心魔那日,欲杀之,可角落里的婴孩哭个不停。
楚雪悯拧着眉,心魔顾不得逃,奔向角落抱起婴孩,哼唱山阴的歌谣,哄孩子睡觉。
这从不忍之心里诞生的心魔,终究是死在了不忍之心里。
灵力浮动,飘摇的落叶覆上血痕。
沉寂的夜色里,楚雪悯抱着林笑却站起来,静默半晌,转身离去。
第151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33
林笑却再次醒来,是被风叫醒的。
风把窗子吹得摇晃作响,雨丝直直打进来,顺着这开口送进来的凉意爬到人身上,林笑却浑浑噩噩挣扎在梦里,清醒浓一分倦意不肯松手,拉扯了大半晌清醒占了上风,林笑却睁开了双眼。
他脑子钝钝的,梦境残留的余韵。坐起来让凉爽的风吹吹脸庞,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这时候能有阵灌满了凉意的风吹到身上,就像泉水流过他一样,舒服得人不想说话。
他记不得做什么梦了,想必不是好的,连回想都丝丝的疼。一枚细针在身体里穿针引线四处游走,把五脏六腑乱糟糟缝合在一起,外面看着还是好的,内里血脓发肿坏掉了。
林笑却喜欢这阵凉风,恨不得风更大一些,把窗边的雨吹到他身上来,湿漉漉满身。
透明的雨,不会是血的颜色。
楚雪悯端着药碗走进来时,将吹开的窗户关好,密不透风里,林笑却想起那个梦了。
无泪可流,他怔怔的、呆呆的、僵木在那里,像被人活生生塑进泥塑里。
喂药的时候,林笑却并不反抗,也没有大吵大闹。
饮下一碗穿肠毒药或是治病良药,出自楚雪悯,都无甚区别。
一样能钻透他的心,渗进他的骨血,凝成一把把钩子钩住浑身的骨骼,叫他在祭日来临前还能维持个人样。
“我杀了谢萦怀,”楚雪悯道,“一剑穿心,死得很快,痛苦的时间很短。”
“但太快了,”楚雪悯搁下药碗,“没有留下遗言。”
林笑却记得,记得很清楚,是用孤绝剑杀的。药太苦,苦得人被迫地清醒,不得不回想起来。
孤绝剑啊
也是林笑却的坟冢。
楚雪悯静静地看着他,期待他说出一言半语来,诅咒咒骂歇斯底里痛苦尖叫都好,不要沉默,痴痴愣愣。
楚雪悯注定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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