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再看这篇讲义的旁边,却发现宋泠已经用红笔做过批注了。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对这位授课者观念的反驳,落笔几乎片言居要,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除了……
这字迹,属实没眼看。
宋祁越揉着眼睛放下了纸张,心中暗暗想着:等宋泠能不再受人欺负时,一定得送他再去好好练练书法!
这般想过后,他又淡淡瞥了一眼仍旧装睡的宋泠,随即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院偏阁。
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到万籁再次归于寂静之时,宋泠从榻上坐了起来。
在幽暗的深夜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双眸子却仍旧闪亮,含着浓重的不解将视线投向门口,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宋泠敛回眸光,摸向了枕边的物件。
粗糙指尖拂过的是柔软布料,精致的金线绣花纹路清晰可感,手旁的瓷瓶精致昂贵,连桌案上那张纸也恍然刺目……
居然还有一份,武谱?
宋泠愣了一瞬,又思及今日种种,终于生出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想法。
——伯父,难道一直都是恨他不上进,所以才以凶狠的模样面对他吗?
宋泠一夜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修改-
第4章 恶毒伯父(四)
几日后午时,虽说已及近夏末,但天气却仍是热的离谱。
安禄府中,外院东侧的池塘这几日见了干涸,旁边柳树上终日响彻的蝉鸣声也渐弱,仿佛万物都被这般炎热的温度,生生冲昏了头似的。
但府后的华光池,倒很是清幽凉爽。
宋祁越也惯会找舒服地方,吃过午饭后,便踱步去亭子里看有关国子学内监生们的卷宗了。
毕竟在大靖王朝,国子祭酒这个官职,是不用日日上朝的。
他只需管理好国子学的日常事务和监生状况,然后定期汇报监生的旬试、月试成绩,月末再上朝领到下个月的发展指示就好。
虽说这活听着轻巧,但原主上任国子祭酒,至今也不过才半年而已,因此在诸位老学官心中的说服力实属不强。
这就导致原主在国子学内简直举步维艰,做任何决策都会有半数以上的学官反对,似乎是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力体系了。
思及此,宋祁越的眸光顿时变得隐晦莫测,捏着卷宗的指节也微微收紧。
或者说,应当是朝中有人在暗地里拉帮结派,故意逼得原主寸步难行甚至屡犯错误,只为了将其拉下马。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正思考的入神时,远处的管家便走来,入了亭子后道:“宋公,轻车都尉上门造访,现下正在府中外院正厅候着。”
宋祁越翻书的动作愣了一下,抬头问:“怎么不直接唤他来华光池?”
管家的脸上闪过了一瞬无奈的神色:“轻车都尉说,入华光池还要使银子,教夫人知道了,不妥。”
宋祁越:“……”
他倒是忘了,这个轻车都尉云敖,可是个出了名的勤俭持家之人。这般使银子进华光池只为了避暑的操作,倒也确实不太符合其性格。
只是不知道,这位在官家跟前都颇受赞誉的武官,来寻他会有什么事呢?
宋祁越眸光微敛,顿了片刻后收回神思,随后拿着书卷起身,同管家回安禄府去了。
待到他刚踏进正厅,一道魁梧的身影便走了过来,随之便是爽朗的笑声响起,简直是震耳欲聋。
“哈哈哈哈,我这个粗人不舍得使银子去避暑,倒是教宋公与……这位哥儿,跟着我一起过来受苦了!”
宋祁越神色微凝,连忙抬眸朝声源看去。
面前站着的这位男子身长八尺、鹰眸豹头,一身轻车掌帅服衬得他体型魁梧壮硕,但却又不教人觉得臃肿,反而是瞧着英姿飒飒,尽显雄风。
而在他的身后,则站着身形颇为瘦弱的宋泠,见其目光扫过来,便连忙将头垂了下去,好似一只受了惊的猫儿似的。
如此两相对比,看着反差极大。
收回打量的眸光,宋祁越边与云敖一同落座,边笑言:“云公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怠慢了您在先。也幸好我侄儿在此能陪您说说话,否则我可真就过意不去了。”
云敖听罢环眼微睁,看了看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宋泠,又看了看笑容和煦的宋祁越,神色上颇有些不可置信。
片刻后,他惊叹:“这位哥儿,竟是宋公的侄儿吗?瞧着气质颇为不凡,我还以为是宋公的儿子呢!”
云敖这话落下后,站在旁边低垂着头的宋泠,睫羽便忍不住微颤了一下。
——宋祁越他,会怎么说呢?
宋泠心下莫名有些小小的期盼。
毕竟自打前几日宋祁越趁着夜深,来给他送过一次衣物和伤药外,二人便再没什么直面的交集了。
平日里宋祁越又忙于国子学事务,晨起暮归终日瞧不见人影,连三餐都是在国子学内解决的,导致他想问些什么都无从开口。
但奇怪的是,他总能在自己门口瞧见,不知道何人“遗落”在此的书卷。
且大多都是,书法习字卷。
又联想到宋祁越那晚看着他抄录的讲义叹了口气,他忽而就冒出了一个很没脸面的想法:
自己该不会是……被嫌弃了吧?
“宋泠。”
正胡思乱想之际,宋泠忽而听到有人唤自己,便连忙抬头应声。
“泠哥儿,快来见过你云伯伯。”宋祁越含笑,眸中却对于宋泠的出神而展现出了一丝不悦。
“适才我聊起了你,没想到云公对你欣赏的紧,说着今后也把你当做亲侄儿看待,还不赶紧来行晚辈礼!”
云敖也跟着附和点头,看向宋泠时,脸上的笑意慈祥而温柔,全然没觉着刚坐下不到两刻钟,便认了个侄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宋泠:“……?”
等等,不是!
他刚才就是稍微走了个神,为什么忽然就和轻车都尉攀上关系了?
宋祁越你到底都和人家说了什么啊!
对于现下的这种状况,宋泠属实是有些懵的,但他还是很听话的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
云敖虽是个粗人,但毕竟铁汉也柔情,见宋泠这般乖巧,连忙将腰上精致的随身短刀摘下递给了他。
“好孩子!以后受了委屈就来找云伯伯,云伯伯替你出气!”
宋泠未敢伸手,抬眸见宋祁越点头了,这才弯腰双手接过短刀,乖巧的回:“多谢云伯伯。”
云敖见状又连着夸了好几句乖孩子,确实是打心底喜欢宋泠的。
这后认的伯侄两人并坐着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云敖这才记起来,自己今日来安禄府可不是认亲的啊!
他连忙一拍大腿,同宋祁越道:“瞧瞧我这脑袋,怎的把正事给忘了!”
宋祁越眸光微顿,先叫宋泠去吩咐厨房做晚饭,这才领着云敖进入了书房,并问道:“云公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入室落座,闻着清新的水木香,受着身旁冰盆透出的丝丝凉意,云敖轻声叹了口气。
“宋公您应该也看过国子学的卷宗了,前年的升舍考试中,我家二子并未及格。今年年末又将是一次升舍考,若我家二子仍未及格,那恐怕就要被遣退了。”
“我也知道二子天性顽劣,是个喜闹不喜静的泼猴,但……”
云敖稍稍抬眸瞧了宋祁越一眼,见其正微微蹙眉悉心听着,便继续道:“但不管怎么说,学业若是半途而废了,那往后哪怕想要在军中谋职,官家恐怕也得斟酌一二的。”
这话落下后,宋祁越便也就搞清楚,云敖今日所求何事了。
——想看看他这个主掌国子学一切事务的国子祭酒,能否在今年年末的升舍考试中,稍稍暗箱操作一下,让其二子能够及格。
虽是有些兵行险招,但却是云敖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了。
宋祁越拧眉垂头,不安的摩挲着指尖上的老茧,佯装思索半晌后,才轻叹了口气摇头:“云公,实不相瞒,今年年终的升舍考是官家督查,因此我……并不能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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