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瑢紧赶着来送水,为的就是了解更多宫中的消息,没想到乔老板这么快就把机会摆到了他面前。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样子。
“这个嘛……”
眼见着周元瑢反应平淡,甚至有些犹豫,乔老板有些意外了:“怎么,莫非赵师傅竟不感兴趣?”
“那倒不是,只是我这一身癞子,怕冲撞了贵人。”周元瑢拿出手帕,捂住嘴巴,假意咳嗽了两声。
乔老板笑了起来:“赵师傅,你想什么呢,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你去宴席上露脸啊。”
接着,乔老板告诉周元瑢,金满堂的宴会厅有一种特殊的结构,叫“听厢”,老爷们在正堂吃饭,金满堂的伙计在“听厢”里候着,如果老爷们有什么需求,伙计会第一时间听到,并传达给乔老板,乔老板再吩咐人去安排上菜、加菜。
“听厢”的人,一般都是乔老板的心腹,因为听到的都是绝密的消息,决不能外传,所以乔老板一定会精挑细选而后决定。
今天也是实在没辙了,上面一定要叫他伺候好了那名徽商,乔老板才出此下策,找一个外面来的人“听厢”。
不过,他也计算好了,还是叫心腹进去听厢,等听到进茶的时候,再叫周元瑢进去,听一听那徽商有多难伺候。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乔老板有些着急了,宴会中午就要开始,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协调呢,“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不成怎么办?”周元瑢不紧不慢地问道,他,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乙方,在谈合作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被人带着节奏走的。
乔老板一噎:“干不成?干不成就没下次了呗!”
那就是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损失,只是要付出一些乔老板的信任成本。
“好。”周元瑢点头,“我听听看。”
*
大爷爷的宴会要连办三天,这起始一天只是开胃小菜。
周元瑢看见训练有素的伙计们抬着一盘盘山珍海味进去,闻着空气里飘散的食物香气,不由得有些怀念和甲方老板们一起吃饭的场面了。
他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黑木食盒里的三菜一饭。
乔老板给他准备的工作餐也不错,不愧是高端饭店里厨师的手艺,家常小菜也做的分外可口,而且调料用的非常玄妙,食材本身的味道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佐料浑然一体,一口咬下去只觉口味十分富有层次感。
周元瑢吃完工作餐,感到身上热乎起来了,他在院子里踱步欣赏了一会儿古代建筑,忽然听见有人招呼他。
“赵师傅,请跟我来吧。”
金满堂的伙计手脚都非常麻利,不多话,一径引着周元瑢从宴会厅边门进去,沿着一道狭窄的露天通道,来到正厅旁边的耳室。
乔老板正在椅子上坐着,看见周元瑢来了,先叫人搜了个身,确定没有携带尖利物品,这才让人把壁间的暗门打开,暗门里头的空间十分狭小,可以容两人并排跪坐。
这就是“听厢”了,周元瑢想。
“听厢”里已经有一个人,见周元瑢进来,往边上让了让,周元瑢感觉这空间又黑又小,有些窒息。
跪坐下来之后,有人把他们身后的暗门推上了。
这时,周元瑢朦朦胧胧看到一片光,他发现,原来眼睛前面的那一块墙板并没有做实,而是留了一个孔洞,用透光的布料遮起来,他可以透过布料隐隐约约看到宴会厅中的人影。
现在正是饭后消食的时间,茶水和蜜饯一道道呈上来,主宾之间的气氛轻松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周元瑢听了一阵,发觉这个大爷爷并不如他的称呼那么老,听声音还挺年轻,就是语气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高深莫测。
或许,这个称呼是为了回避他真正的身份。
“安世啊,这是大爷爷特地为你准备的信阳茶,你素有茶仙之名,可要品品看我们这中原茶,比你们的江南茶如何。”
“呵,那安世便却之不恭了。”
周元瑢听到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说话。
这就是他此次听墙角的主角,徽商方安世。
方安世不愧被乔老板成为最难搞的舌头,他受邀品茶,干的第一件是就是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罐新安江水摆上桌,叫小厮用这水烧开泡茶,又取了一套南窑的青瓷,说是用不惯北方的白瓷。
一番挑剔之后,方安世总算饮下了大爷爷给他准备的茶叶,别人问他感想如何,他十分勉强地说道:
“茶是好茶,只是今日的菜品中所用的井水仍带着些城里的浊气,在我的舌头上徘徊不去,唉,无法恣情品尝这中原名茶,实在是一大憾事!”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都笑起来,连连说方安世舌头上有鬼,金满堂的井水都能尝出浊气,只有花上收的露水才能入喉吧。
周元瑢却听出了些门道,这方安世确实有两把刷子,能尝出做菜用的水是城里的井水。
接下来,方安世一边反驳那些认为他是无理取闹的观点,一边阐明自己的品茶之道,内容开始进入玄之又玄的领域,周元瑢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别的地方。
他听见,在众人的笑声中,有两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讨论最近宫里新出现的势力变动。
“……听说那二皇子力大无穷,在监斩台前拉直了杨太师的银钩,引得龙颜大悦,御口亲封了猛虎王传人……不知大爷爷那边有什么对策,此事会不会对朝中局势产生影响?”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静观其变,不宜贸然出手,何况天威难测,还是低调做人的好……再者说,那二皇子也不成气候。”
“哦?此话怎讲?”
“那二皇子急于求成,但凡是能出风头的活动,能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他都要去试一试,起先皇上还觉得新鲜,高兴了就赏些银钱,后来见他只会以蛮力取胜,于兵书历史一窍不通,皇上又觉得没趣,很丢皇家的颜面,让他在朝阳宫歇着,没事儿别出来乱转。”
周元瑢一边听,一边想,确实和粗莽汉子的形象对上了,二皇子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二皇子毕竟救过他们老周家的命,听到他在宫里生存环境如此艰难,周元瑢不禁有些心疼。
“……对了,你可知道,二皇子在监斩台前救下的那个前朝余孽,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两个说闲话的人,话锋一转,竟转到周元瑢身上来了。
周元瑢悚然一惊,立刻打点起十分精神,屏气凝神去听两人议论。
“这说来就好笑了,你还记得上巳节的流觞会吗?”
“当然知道,是大爷爷举办来招揽天下文人才子的赛诗会。”
“不错,这流觞会上的帖子都是有名有姓的,偏偏许多闲人自诩有几分才华,就想在大爷爷跟前露脸,想着法子地混进流觞会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引起大爷爷的注意。”
“那前朝余孽竟然也想攀附宫中权贵?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更可笑的还有呢,那周三意图引起大爷爷的注意,结果大爷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走了个过场,就回端阳宫处理政务了。那周三十分失落,又将目标转向其他人,只是他的目的性太明显,在贵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哈哈,这种想攀附宫中贵人的媚主小人可多着呢,只要能捧起他的才名,提供他的衣食,叫他干什么都可以。”
“赛诗会正式开始后,那周三心情低落,状态不佳,憋了半天写出一首狗屁不通的诗,遭受众人嘲笑,他羞愧离席时,未曾想脚下一滑,你猜怎么着,滑到水里去了,就这么齐腰深的小溪,差点没把他淹死。”
“哈哈哈哈哈……”
宴席上笑声四起,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的滑稽丑闻上了。
一个悠悠然拖着长腔的年轻声音说道:“确有此事,我也是后来听修齐说起,才知道错过了这么一出好戏。老二要救的是这种人,我也很意外,特地提点了他,可惜他似乎没听进去,还跟我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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