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周元瑢叫得太撕心裂肺,魏玄极举着刀,有些怔住,接着,他意识到,周元瑢并不知道这把刀里的关窍,就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
周元瑢双手紧紧攥住魏玄极胸口的衣服,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的头低垂下去,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脖子和不断发抖的肩膀,魏玄极看到他额头侧面的青色血管清晰地凸起。
他突然有些害怕。
“当啷”一声,牛角尖刀掉在地上。
魏玄极抓住紧紧按在自己心口上的双手,从床上半坐起来,将床边不断发抖的人拥进怀中。
“元瑢哥哥,我没事,周老将军的刀,是可以收起来的,我只是演——”
魏玄极说到一半,感到胸口闷疼,怀里的人从他手臂间挣脱出来,将他推倒在床上。
“嘶……”魏玄极重新捂住了胸口。
周元瑢撑着床沿坐起来,他反手抹了一把脸,冷冷地俯视着床上的魏玄极,然后目光移动,看向地上的刀。
牛角尖刀的形状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刀尖那部分不见了,仿佛被拦腰截断,只有一个平平的断面,连接着放血槽。
周元瑢疑惑地弯下腰,捡起牛角刀,断面上仍然沾着魏玄极的血,看着十分骇人,但是并不致命,周元瑢发现刀柄部分有一个扳起来的开关,他试着去把那个开关按回去,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按在开关上的拇指不停颤抖。
旁边伸过一只宽薄有力的手,握住刀柄,从周元瑢手中拿开,对着空中按下刀柄上的开关。
那个可怕地回钩从刀身中弹了出来。
魏玄极又用拇指拨起刀柄上的开关,回钩利落地收回去。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
周泰最后捅的那一刀,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谋划好的行动。
表面上他是想要魏玄极的命,实际上却是放了他一马。
魏玄极演示完牛角刀的机关,将这件凶器放到了床的里侧,再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周元瑢。
“元瑢哥哥,你没事吧。”魏玄极小声问道。
周元瑢的脸色白得可怕,他的眼眶仍然是红的,刚才情绪过于激动,让他到现在还在发抖。
“对不起,我不应该吓你的。”魏玄极撑着床边坐起来,姿势的变换让他牵扯到伤处,他不由得呲牙咧嘴起来。
周元瑢的目光移向他,看着他坐稳了,方才说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能说了吗?”
魏玄极头皮发麻,好不容易过了周泰那一关,现在,要过元瑢哥哥这一关了。
太快了,这让他有些窒息,本来还想装重伤,装可怜,把这一节蒙混过去。
可是却在看到元瑢哥哥那么伤心的时候,忍不住把自己暴露了。
“可以了……但是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伤得挺重,这里是真的,这里也是真的。”魏玄极委屈地揉着脸,又低头看了看胸口,“这都是我的血,实打实流了这么多血,我现在有点头晕,元瑢哥哥,你刚才推我那一下,也很疼……”
周元瑢抬眼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却没有往日的温柔和疼惜,他的眼神很冷,很暗,让魏玄极害怕。
“三天已经到了,我给你的信任,也到此为止,”周元瑢道,“既然你还没死,还能说话,那就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魏玄极垂下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
“我……”他脑子一乱,先将最不该说的说了,“我杀了周元亨。”
“……”周元瑢眉梢微微扬起,“就是那一天?”
魏玄极不敢抬头看周元瑢,只能继续加快速度为自己辩解:“对,就是那一天,我本来不想杀他,当时郊外小树林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然后……”
魏玄极将过程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自己的无奈和周元亨的得寸进尺,只是,这话被他这个凶手说出来,怎么听都没理。
周元瑢未予置评。
魏玄极有些焦虑,他想解释,但是这件事好像被他越描越黑,他心里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他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周元瑢,发现周元瑢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恼火。
“然后呢,第二天发生了什么,我爹为什么会知道?”周元瑢问道。
魏玄极老老实实地告诉周元瑢,从第二天开始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包括周泰怎么吓唬他要把他捅死,但是他仍旧迎难而上,一定要让老将军坐上最好的马车。
这整个过程明明充满了英勇就义的悲壮,当时的气氛也是非常的沉重,不知道为什么,从魏玄极这个当事人口中讲出来,就没有那个味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没有讲到让周元瑢心疼的地步,这样一来,元瑢哥哥可能就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听完全部之后,周元瑢仍是沉默。
魏玄极垂着脑袋,绞着手指,挣扎着解释:“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老将军和二哥坐上马车以后,可以一路舒舒服服地坐到云州,虽然有千里之遥,但是各个驿站我都打过招呼了,他们在吃饭睡觉上不会有任何问题,到了云州以后,那宅子也是坐山观海,条件很不错,只比京城好,不比京城差。”
他说罢,抬眼偷偷看周元瑢:“这样,元瑢哥哥应该放心了吧,马上要过年,等年后我把这案子结了,到时就算宫中想迁怒于周家,也找不到人了,如今国家初定,对地方州府的控制力还没有那样强,只要逃出京畿要害,便没有后顾之忧。”
周元瑢一直垂目听他讲,这时方才“嗯”了一声。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魏玄极有些失望,他张开手掌,看着手中黏糊糊的血迹:“我……真的流了很多血,被打的时候也真的很疼,周元亨在我面前断气的时候,他在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笑,后来……”
魏玄极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在他说着这些混乱的话的时候,周元瑢抬起了头,目光凝在他脸上。
“后来他死了,再后来,我见到了周老将军,今天早上,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在想,周老将军怎么可能原谅我,根本不可能,他不杀了我都是奇迹,”魏玄极顿了顿,“可是,我又想,或许周老将军会原谅我呢,或许他会发现,我这么做的难处,我抱着这样的希望去了城门外。”
“见到他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周老将军根本不可能原谅我,谁会站在杀子仇人那边考虑呢,他拔出刀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想,果然还是这样,没有一点侥幸。”
魏玄极感到自己脸上有些热,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继续说下去。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我……第一次产生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时,就是在周家,周老将军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喜欢我的,是喜欢晚辈那样的喜欢,二哥也是喜欢我的,不,应该说,二哥偏心我,他会偷偷过来告诉我,别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我杀了他们的亲人,杀了就是杀了,没有理由可以狡辩,是我杀的,尸体是别人带走的又怎么样,我再也没有可能获得第二个家人了,从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孤家寡人。”
魏玄极感觉很丢人,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一切都没有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发展,反而朝着最坏的预期坠落,而他束手无策,只能像个无能且失败的人那样哭诉自己多么难过。
“对不起,元瑢哥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没有稳妥地处理一切,我骗了你,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办法挽回了,周老将军不会再回来,周元亨也不能复生……”魏玄极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像个小孩那样哭了起来,“我只是强行留下了你,我弄丢了你的所有家人,你会恨我吧……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你。”
温凉的手指抚上魏玄极肿起来的脸颊,小心地绕过他破掉的嘴角,轻轻捧起他的脸。
清丽无畴的容颜在朦胧的世界里无限放大,魏玄极几乎能看清他每根睫毛之间的距离,和眼瞳间流转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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