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不得把儿子的好处全说给冷芳携听,她儿子却拖后腿,纸鸢还没放到最高,就收好过来了。令她刚说到一半的话止住,遗憾地想之后再找机会与冷芳携说。
务必要给她留下骆希声的好印象!
骆希声走过来,发觉冷芳携瞧着他笑。
那笑不是淡淡的、凉凉的惯常笑容,也不像与娘亲玩得开心后的笑,直冲着他去,带着打趣、看戏一样的神色。弄得骆希声很不自在,心里忐忑。
难道是刚刚放纸鸢的动作太过滑稽了?
或者他脸上有什么东西?
骆希声忍不住摸了下脸,只摸到了额头的汗水。
他们刚刚像在交谈,可偏偏他一靠近,两人就止住了,闭口不言,直冲着他笑。
骆希声一时狐疑,怀疑他们背地里说他坏话。
这东西,他心里怀疑就算了,却不好说出口的。只得自个儿按捺下那股不自在,坐下陪刘秀英和冷芳携说话,夸他娘亲戴花环好看又相配,后来得知是冷芳携亲手做的送给娘,骆希声心里热烘烘的,对冷芳携多了几分感激。
他以为冷芳携至多陪娘亲说说话,哄她开心。
现在看来,一老一少真心相交,十分和睦,倒显得他的担心像个小人。
三个人挨着坐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事,光是坐着晒晒太阳,吹吹暖风,看看别的娘子郎君,就已经十分舒适快乐。
骆希声眯着眼睛,借着余光偷偷看冷芳携,后者双手抱膝,低头正与刘秀英讨论水边的野草。衣衫上的桃粉色好似顺着日光跳到他脸颊上,抹上一层淡淡的、羞怯的、朦胧的粉意,低垂纤长的眼睫,漂亮得惊人。
他不敢偏头正大光明地看,觉得那样做太唐突了,太古怪了,好似他克制不住绮念一般,好像他真的能触及冷芳携一般。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收回目光,低头展开纸鸢,指腹轻轻擦过。
……或许方才,他该尽力将纸鸢放得再高一些。
“芳携。”一个平淡的声音叫道。
突然的呼唤打破了柳树下的静谧。
这声音好耳熟……骆希声循声望去,见一名白衣男子手提木篮,负手而立,虽然容貌平平,周身却自有一派雍容气度,威仪万千。
骆希声霍然起身,忍住了行礼的冲动——他明白天成帝与冷芳携是私下出游,只略略拱手:“公子。”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冷芳携头也不回地抱怨,却起身拍拍衣衫,与刘秀英告别,“娘子,家里人来寻,我先走了。”
“哎……”刘秀英十分不舍。
骆希声就看着冷芳携朝天成帝走去,待走近了,天成帝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提提木篮,里面好似装了果子一类的东西,冷芳携偏头一瞥,摇摇头。
天成帝便将木篮收好,专心致志地牵着他的手。
忽略掉二人的真实身份,恍若平常恩爱的夫妻一般。
霎时间,骆希声的脸火辣辣的,像被重重扇了耳光。浓重的羞耻感令他一时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
“哎哟。”刘秀英连忙扶住他,“你都多大了?还站不稳。我刚跟那娘子夸你呢!得亏她没回头看见。”
娘子?夸我?
骆希声还未从耻辱的痛意中恢复过来,就被亲娘迎头痛击。
刘秀英显然认错了冷芳携的性别,以为他是个小女郎,在他去放纸鸢的时候,跟冷芳携说了些与他有关的话。
思及刘秀英整天念叨,忧心忡忡的事,骆希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秀英语气里带着鼓励:“娘偷偷跟她说了你的好处了。放心,她现在对你的印象一定很好!听娃,你努力努力,主动去找她,她一定喜欢你!”
“……”
这一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头打得骆希声差点站立不住。
崩溃道:“阿娘,你说这些干嘛?”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忍下心头那股冒出来的羞恼,和不容错认的微妙痒意,跟刘秀英说:“他是贵人,贵不可言,高不可攀。我与他,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他说的决绝,好似借此也能斩断心中的绮念。
刘秀英却不乐意,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很喜欢冷芳携了,觉得她相貌好,又温和,还很耐心、很认真地夸她漂亮,给她做花环——她从来处在旁人异样的眼光和冷语之中,何时遇到这样和风细雨,真切地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虽然意识到自家儿子有些配不上她,但现实是现实,感情又是另一番事了。争取争取,说不定还有机会。
骆希声却把话说的那样死。
怏怏不乐道:“大郎啊,你从小志向不凡,还在田野里刨食的时候就说要考科举做大官,让娘享福,做老封君。你光着屁股,脸上脏兮兮的,大字不识一个,娘都没说你什么。现在怎么这样了?”
“贵人又怎么样,连想想,说一说都不行了?再说,你把官做得大大的,多送礼物,小心体贴,殷勤备至,不与那些浪荡子交往。你以真心待人,何愁她不爱你?”
说着说着,想到日后的和睦场景,又笑起来:“……到时候娘就有媳妇了。与她一同出门,才不要搭理你这臭小子。”
阿娘笑得这样开心,是这么真切地期盼他能娶回他看中的人,就像从前走一晚上的夜路去寺庙、道观里跪在蒲团上,诚挚地祈求上苍,让他科途顺利、无病无灾一般。
一时间,骆希声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唯余苦涩的笑。
他难道真不想吗?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
贵不可攀,无法触及,被人拢在手心之中,千娇万宠地养着。能露出一丝给他窥见,偷来一分注目已经是他此生的幸运。妄图祈求更多,只是痴心妄想。
刘秀英还因为天成帝的出现如临大敌,悄悄问他:“听娃,刚刚来的那个男的,是什么身份?他二人什么关系?”
“他二人……是亲戚。”
刘秀英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娘还以为他是小女郎的情郎或者夫君呢。是兄妹好。你啊,可要上心了,就按着娘说的去做,她一定对你另眼相看的。”
另眼相看……吗?
回过神来时,骆希声已经站在玉器店里头。刚刚在外头吃过午饭,刘秀英已经先回家了,走时要他不准跟着,叫他去看看街上卖的新奇玩意儿,买那一两个收着,日后送给小女郎。
店里多是女郎,也有几个打扮了一番的男人,在柜台边挑挑拣拣。
掌柜捏着八字胡须,细声细语地给他们介绍。某某物如何如何得小娘子喜欢,某某物从江南那边的富贵地传来,样式最新奇,某某物契兄契弟最喜欢……
听到最后一句,骆希声虚放的眼神一凝,正好被掌柜的瞧见。
这契兄弟一事,大乾朝里不少见。有的只图一时欢乐,完事儿了提提裤子就走;有的却是追求白头偕老,各自都不娶妻生子,搭在一起过日子。
他眼睛利,一眼就瞧出呆站着的客人是后一种,没有立刻推销,而是介绍起其他物件来。他深知这人啊,你越说,他越不想要。只那些轻描淡写提一嘴的东西,雁过留痕,才让他心痒痒,痒得不行,非要买下来。
果然,送走柜前的客人,打打算盘,那人就过来了,指着那几个,价也不还,全买下了。还买了几对朱钗,又并玉佩、扳指指环之类的物件,可是一桩大生意!
完事后,那人犹豫了一阵,还问他:“这指环,可能按我说的尺寸做一个出来?”
掌柜的说:“当然可以,只要钱给够,就是按您说的在上面雕花都行!”
走出玉器店,骆希声才惊觉刚刚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银钱如流水花去了。明明他对自己扣门得很,有钱了也不买新衣裳,还蹭食肆里的馒头,以前一股穷酸样,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也只有给刘秀英买东西不考虑价钱。现在为了冷芳携又破例了。
他该心痛的,可不知为何,心头唯余淡淡的满足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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